这年的十二月实在是怪，冷了一阵但太阳依旧每天若隐若现，在一定的时间就会挂在天边。
前阵子冷了好一阵，风一直在刮，校园里的小路上落下好多零散的叶子，这一阵子连冷空气也没有了，天上的太阳好早就出来，真真是“冬日暖阳”。
上次十一月底成绩老早就出来，徐班依旧在零班里最好，但英语实在是差强人意。
这个理科班一共六十四个同学，男生占了三分之二差不多，学习任务重，加上上英语课实在有些无聊，好多同学有些时候在老师上课的时候写自己的习题。
并且老师在讲台上没什么起伏但总是慷慨激昂的讲课声音成为他们写习题的“背景音乐”，夏天的时候还夹杂着窗外树枝上知了的鸣叫，和风扇吱呀吱呀转动的声响。
对于这个问题徐班已经说过好多次，他不怎么说重话，脾气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心平气和。
班上人也会总是跟徐班开玩笑，一口一个“老徐”地叫，他也不会生气。
有些时候在黑板上写那种非常难的导数，中间两面黑板都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依旧没有算过来。
但他就是不放弃也不回头，怎么样都要死磕到底，手上粉笔在黑板上写个不停，嘴巴里依旧说着“你们在下面也算一下，马上就好了”。
有些时候一节课都要过去，他就在黑板上写了又擦，擦了又写，导数题最后还是没写出来，黑板已经没有他能写的位置，然后才不好意思转过头。
“这题有点问题吧。”
自言自语后又摸摸自己的脑袋，讲台一切情形都在同学们的不言中，台下同学们捂着嘴巴笑，眼睛和朋友对视来对视去。
徐班这样的窘迫不常见，毕竟作为零班老师兼班主任且资历非常深厚，不会的题占少数。
“同学们你们算出来了吗？”他终于转过身来，但是粉笔还是夹在手上没有放下。
一般这种时候他就扫一下台下的同学们，谁跟他对视了他就问“xxx你写出来了吗？蛮难的哈。”
但这种情况同学们都低着头在笑，把头低着快要和书本桌子融为一体。他找不到对视的人时，就直接喊:
“徐西淮，说一下你的答案。”
然后徐西淮就站起，会的话就说自己的答案，但徐西淮写的出来的徐班在黑板上也能算出答案。
像黑板这题，徐班无一例外叫他起来回答，徐西淮回答不出，然后坐下。
“陈隐，你会吗？”
小姑娘是英语课代表，数学也非常不错，依旧没答出来。
徐班再看看黑板，依旧抓耳挠腮，“我哪个步骤错了吗？”
同学们跟着他一起再看黑板步骤，直到有人在一遍过或者必刷题或者其他习题册上看到原题，同学开口:
“老师你题干抄错了，不是f（x）是f（2x）。”
这也许是数学老师眼中的晴天霹雳。下面同学终于笑出声。
有些时候是题干抄错，糊里糊涂地在黑板上写了快一节课的板书；有些时候还真给写出来了，不过是另一个答案。
有些时候却真的是不会，写了好久他就会说下节课给你们讲，然后同学们就会学会一种新的解题方法。
有些时候在试卷上遇到一些表面看上去简单的题目，极具迷惑性，讲试卷的时候直接说数字，几题不会有几个人，这样来判定到底要不要讲这一题。
一些看似简单的题目他往讲台下一扫，一大片人都举了手，他心中拔凉拔凉。
“这次咱班不会倒数吧？才选择题第四题怎么就错了这么多?”
“来，我们口算一下。”
开始在嘴巴里说步骤，说着说着把自己绕进去，然后拿起粉笔乖乖在黑板上写，快要写满终于放下。
“这题有点难哈，这个知识点要记着。”
以至于过后的好多次，徐班说到他认为简单的题目，班里同学就飞快接“所以我们来口算一下。”逐渐变成数学老师独特的标识，只有高二九班才懂的听到会笑的梗。
对于同学们这样打趣他的乐此不疲，他从不会说重话也不会批评。
可十一月底考试成绩出来，看到英语成绩时他心情低入谷底。
这天下午大课间才下课打铃，他前脚就进入教室，进教室就是一阵批评。
他在讲台上说，“英语老师不负责吗？讲的不好很敷衍吗?我们班上的同学都不认真听?咱同学一个个都太厉害了是吗？不要听分数就会进自己口袋的，这么神奇啊？”
“有什么不满的和我说，不要憋在肚子里，英语老师是惹你们生气了还是怎的啊？怎么这么不愿意听呢？如果你们每次大考都能人人在一百三十分以上，那你们不听不怪你们，可是咋们班的平均分总是一百一十出头呢，不用听了?考的很好，很高吗?”
他拿书用力拍桌子。
“每次你们老师上完英语课我来上，都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英语板书，写着整面黑板的单词例句，这些东西可以放在ppt里直接过的，为什么要一字一句地写下来啊？为什么？为了自讨苦吃吗？”
“你们英语老师是很好很好的老师，可能你们不知道，你们每一次交上去改的试卷老师都拿本子给你们记录起来了，每一题的小分都清清楚楚地拿红笔写下来了，谁阅读理解错了几道，谁完型填空很差，谁作文还要改进，谁这一次比上一次进步了多上，都明明白白地用红笔写着！”
这话是真话，但是班上没有很多人知道，知道的人是因为有些时候考试英语考的不符合自己的水平会被拉出去在走廊里谈话。
不需要你带卷子带笔，但是会谈很久，面面俱到，因为老师会拿出她用红笔记录的本子，她知道你的试卷哪里不好哪里薄弱，她比同学自己还要清楚。
同学也许不会记得上次考了多少分，但是老师本子上分数旁边的向上向下的箭头和数字看的一清二楚。
“同学们，你们不要辜负老师的期望，老师真的为你们花了很多精力，老师自己还有小孩要接送，但是愿意放学了再坐一会儿回答你们的问题。”
“虽然你们英语成绩不是很好，可是该放的电影还是放了，该得的奖励咱班也都有，我们不跟老师教的另一个零班比，但是你们至少要好好听听课吧，如果态度拿出来了，成绩依旧提不上去，那是另一回事。我相信老师也不会怪你们。”
他语重心长说了很多，比讲一道超级难的导数题的所有步骤还要多。
讲完时教室一片安静，老师的努力心之杜明，自那次发火过后，同学们尽量地认真听，虽然有时依旧支撑不住打瞌睡。
他说着自己气消了，心平气和。
“我们要换位子了，每组换还是打乱来换。”
之前都是每组换，每组平移，这样保证每组都有机会做到中间，但班上总有人反应想换位子和同桌分开坐。
“都可以。”
“按排名来换，表格等下会发下来，看清讲台的位置，就这次排名为准，成绩最高的最先选，可以带一个人。这样你们会不会多一点学习动力?”
一半人狂欢到唯恐不知，一半人愁眉苦脸趴在桌子不作声。
就起起伏伏这一点，庄怀吟这次属于后者。
表格从后面传过来，条条框框没有一个名字，徐西淮没怎么犹豫直接在纸上写自己名字，位置对应自己现在这个坐的位子。
然后在框框左边写下庄怀吟的名字，再传给其他人。
“现在的位子就是我的窝，谁也抢不走。”
齐冬越开心说着话，第三个就是他，还是选了原来的位子，带了一个他同桌，两人一直相处融洽，平时打打球。
庄怀吟还是不起来，看着自己左边的白色墙壁，用手扣扣，墙壁反照出自己，还有同桌写字的脸。
“还有多久到我?”
他不动，像对墙壁里映照出的徐西淮说话。
“我帮你选好了，不换。”
徐西淮笔停下，眼睛斜斜往他这边一瞥，看到他有点卷毛的头发。
“真的?”庄怀吟一骨碌坐起，头朝这边看。
虽然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但依旧很让他喜欢，觉得有点可爱，止不住弯起嘴角，“嗯。”
“真的不要换了?”他还是问。
“不想坐这么？”徐西淮扭头，跟他对视。
“不是不是，我可太想了，大学霸坐我旁边我巴不得呢。”庄怀吟全然没有刚才的愁眉苦脸样。
“我刚才还在想自己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呢。”
表格发下来后徐班离开，同学们大课间受了训，最后一节课都在乖乖地听，虽然不是英语课。
晚上听的尤其认真——英语老师进入时鸦雀无声，心想班级同学是在搞什么新型恶作剧吗？还是表现好为了放电影。
老师牵着一小姑娘进来，姑娘长的可爱，穿着厚实，脸颊红彤彤，一点点长的头发没有扎起，盖住了耳朵散在脖颈，看起来暖洋洋。
“同学们，老师把女儿带过来了，没时间送回家了，不吵的，你们放心。”
前面靠着讲台旁有一张空桌子，她随意拿一张多余凳子让姑娘坐下。
小孩儿自己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开始写作业，先拿出铅笔，然后拿出卡通形状的削笔机开始削，削完就没有了其他动作，开始写作业。
老师开始讲课，小孩儿听妈妈的话非常乖，一点儿声响也没有说出来，有时候写的累了趴下睡会儿觉，然后再起来看看书本。
直到下课，坐在前排的女生觉得小孩儿实在可爱，得到老师的允许后捏捏她的脸颊。
孩子也喜欢班级里的哥哥姐姐，任由着被触摸，后来孩子拿出画笔，要和姐姐一起画画。
老师带着点笑开口:“姑娘是聋哑人，不会说话也听不见，笑就是开心，你随便画画她就高兴。”
女生听到惊讶，“啊，老师您看您女儿画的天使，像她一样。”
由于之前的讲座，两节英语课被冲掉，进度原因这天的两节自习没有练字，老师带着她女儿匆匆忙忙赶来上课。
这天太阳落山晚，上课时六点过十分，上完一节课下课外面依旧一片光亮，橙黄晕染天边，黄昏还未消失。
窗内教室里灯光明亮，窗外天空好像抹上油彩，小孩儿见着欣喜，蹦蹦跳跳向班上姐姐手舞足蹈地比划。
“我想和你看晚霞。”
“我想和你看晚霞。”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后者连自己也一惊。
“手语是这个意思，她很喜欢你呢，她拉你手，到窗边让她跪在凳子上，扶着没事，不会摔。”
老师还是笑。
小孩儿从眼部向前伸一下，小手掌交叉相叠，掌心向外，然后向左右微微作扇面展开，十指同时分开。
庄怀吟一切看在眼里。
“手语是不是这个意思?”
说出口自己都怔然，也许他看见孩子望着窗外的金黄，喜悦溢于言表，猜想是这个意思，但他好像真真切切地看懂了。
“你之前学过?”
徐西淮没学过也看不懂，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没有。”
“那怎么会的?”徐西淮只觉得奇怪。
“应该是猜到了，刚才小孩儿看着窗外呢。”
窗子好像变成画框，框内是艺术家造就的浓墨重彩，蓝色变成金黄，树梢后的夕阳好像在摇摇晃晃，总觉得将要落下。
班上大半人都往外面望，不知道多少年后再回首，在少年脑海里的回忆短片里，这样一个镜头总是落不下。
但那时也只剩下感慨，在心里想:学校看到的夕阳，总跟别处的不一样。
庄怀吟头不回，开口说话。
“你喜欢晚霞吗？”
徐西淮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是确实喜欢，“嗯。”
“为什么这么问?”徐西淮看着旁边人的侧脸。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你是喜欢的。”
他缓缓开口，声音软软的。
徐西淮喃喃，“我喜欢。”
此刻他像站在画框前的艺术家，看着眼前画好的油画，每一笔都浓墨重彩，说不上是晚霞更好看，还是人更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