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现像,长谷川天一看到了本质,许多散淡的闲人,蹦到了整个事件中,他不能不一一推敲,许多现像解释不通时,长谷川天一就用了排除法,许多主角退场,许多看似无关紧要的人,从不起眼的位置,就跃入了他的眼帘:是他们?是这些人在虚张声势里,藏着底牌,他虽然摸到这根脉,猜透想透,但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些人在许多人眼里口里,都是局外人,侦缉队是找到蛛丝蚂迹的关键,不能小瞧了这些被人看不起的鸡头鸭爪,由于长期不被人重视,看似混混的他们,都生活在底层一线,往往抓这些不被人注意的东西,一抓一个准,启用他们,是越过香川幽兰的,所以他立叮钱其铁:在事态不明朗的情况下,希望钱、王能守口如瓶!这只是长谷川天一的一厢情愿,这些人的操守就是一只漏风的破瓶子,让他们守口,太难了,他们要显摆,又没有资本,所以唯恐天下不知,逢人知人便说:这是我们长谷川司令单独召见,给我们布置的独立任务,我们侦缉队是吃素的吗?这样任务交给我们,就说明长谷川司令一等一信任我们,至于警察局,哼哼,那里人龙庞杂,怕泄密,这是高度机密,知道不?一边对人说,一边还竖起大姆指,左右摆动,非常时期,非常之法,懂了吗?狗肚子也就四两油,这边吃,那边吐。
其实朱克俭发现过侦缉队的影子,跟郑一洋讲过一两句,对于喜欢捕风捉影的侦缉队,他早有耳闻,这些人行捕风捉影之事,干敲竹杠之能事,对付这些人,朱克俭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但他相信:这些人也拿不到他实质问题,史春铃究竟是虚晃一枪,还是为了做好事,目前尚不清楚,对于她的身份已经摸清楚了:此人居然是钱其铁正牌太太,这是他没想到的!他和太太分析过此人,最终不了了之。
天色漆黑,万家灯火不是初上,而是快要熄灭时,石卿那头一直鼾声如雷的老驴,居然一下子醒了,一直在抽烟的楚楚吓了一跳,只是扭个头,并没动弹,“睡这么觉,跟个死猪似的,鼾声如雷,吵死了!”
“几点了?”
“下夜九十点钟,你能走了!”
“这黑灯瞎火的,我能走哪儿?”
“这不归我管,滚回你们联防队去,他说了,睡醒让你走!”
“就不能有个例外?我想……”
“打住,你啥也别想!我这儿不留客宿!”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这句话语,哪是空穴来风?分明就是针对他和楚楚所说,楚楚虽还算动人,但终是老了,如姜长得老态龙钟,“你这样无情,就不怕日后我发达了,找你不斜碴,报复你?”他下了床,站到地上,话说得硬如石头,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有那一天,之所以陈仲秋能哈他大卵,不是他有多大能耐,而是郝氏父子要用他制衡陈仲秋,如果他没有这个能力,郝氏会一脚蹬开他,这么一想:他后怕起来!
“你以为你有那么一天吗?你是不是高看了自己?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头子,吹什么吹?”女人这话,像是一月寒秋,冷得他直打牙骨。
“算你狠!老子走!”他跌跌撞撞,居然走进郝家,他知道:自己兴衰荣辱全系郝氏父子,郝家不赏他一碗饭吃,他没有饭,那一夜游狗似高,敲开郝家门,痛哭流涕对郝氏父子讲述陈仲秋之种种,甚至加了点水,来渲染陈氏之种种,郝百声拍拍他的肩,“我早看出来了,你能迷途知返,还算不错!亡羊补牢,未为晚矣!”听老驴放屁一样,听到聒噪半天,情绪宣泄,如同水的泛滥,听烦了,更听腻了,但你还得支起耳朵。
一阵情绪痉挛之后,石卿还控制不住自己,不顾夜深人静,像唱戏一样,阴阳顿错,跌宕起伏,为了渲染气氛,眼泪这种最不值钱的东西,一遍又一遍流淌,话题扯得有些远,从陈谷子扯到烂芝麻,说了出身,更说到经历,绵延几十年,扯不断,理还乱,好容易被止住,鸡已经叫了头遍。
“对不住,镇长,打扰了!我该走了,只是想在镇政府找块地方趴,镇长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可怜之人真有可恨之处。
“行啦行啦,天太晚啦,要记住你说的话,你不自救,没人救得了你,去吧,镇政府最东头有个独立的院子,算作我的私宅,东屋里有棉床被窝,你去那里将就一夜吧!我给你两把钥匙,记得明早还我!”
看着他那松松垮垮的背影,郝百声摇摇头叹息,“就是畜生!管吃还得给住!”
第二天再练操,石卿完全是不看陈仲秋脸色,旁若无人操持起来,郝百声和郝汉以及镇政府组成人员悉数在场,那一招一式,全然军人数路,陈仲秋心就拔凉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匹老驴完全换了一个人,整个操练过程长达三小时,那帮散客就盯了三个小时,难道正在忽悠的石卿又倒回去了?昨天他们还把酒言欢来的,言之凿凿,这酒一醒,咋还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你没女人,我连女人也给你预备下了,是你见酒没了命,把自己喝塌了,不能行鱼水之欢,能怪我吗?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如此立竿见影给他摆谱,难道昨晚这个人去了郝家?
陈仲秋的脑子在飞速转动,就像启动起来的齿轮,听得见轰轰隆隆声,看不见旋转齿轮的样子,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距离撕破脸已经不远了。
郝汉这个肤浅的家伙,一边笑?嬉的指手划脚,一边还忍不住看看陈仲秋因生气一副紫猪肝的脸,眉飞色舞和陆凤行点头哈腰,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陆更是在郝汉的引导下,对场子上的人点头称是,这一唱一和,跟演双簧似的。
陈仲秋人单势孤,很难左右局面,有镇长一竿子人检阅一样背手站着,仿佛助阵一般,石卿格外卖力,无论是哨子声,还是喊口号,齐刷刷走过来走过去,很有样范,惹得镇政府一般大佬点头称是,石卿人虽怂点儿,在训练上决不含糊,正规部队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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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百声的目的达到了,心花正在怒放,这些用不上十天半个月,就能托胎换骨,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之间回从前,陈仲秋玩权术,还真不是个,一个没人要的石卿,就这样玩转了土木镇格局棋,忘乎怎么能所以呢?土木镇的天还是郝家的天,他一个外人,无论怎样睿智,就算有个三脚毛的功夫,还是不顶事,换个活法,等着吧,君子报仇五年不晚,我还就不信了,几块镇宅石,只要他找准机会,撬动起一块,就会出现麻雀效应,这里头大部分人都是浮上水的东西,谁的势大向谁靠拢,没有信仰是非观念,看来单纯给吃给喝没有用,这种人抹嘴无恩,刚擦去嘴上吃的油渍,随手一丢,就把你忘了!石卿,你就尽情表演吧,妄想着攀龙附凤,巴结高枝,门都没有,你现在还有利用价值,如果没了,随时准备挨丢,等你把戏演完,把在部队里那一套掏空了,你啥都不是,钟泽都被玩弄于掌股之上,你就是屁一样的存在,掏吧,使劲掏你攒的干货,等你什么也剩不下了,哼哼,这帮歪瓜裂枣能听你的?没我镇场子,让他郝汉来,他行吗?这盘散沙,没他这个盘子,你试试,刚有点儿规模,郝百声就想掺沙子,掺得进去吗?
小必忍,有大谋,风头总要过去,你就得意几天吧,等再有棘手的事,郝氏就知道了。
黄天祥一大早起来,就急急去见苏茜云,不巧得很,被石晴雯找了出去,还好苏东海在,苏正在吸一支烟,烟雾正在缭绕,还不时咳嗽两声,这一趟神州之行,等于脱了层皮,省政府一竿子天天忙于穷讨论:是战是和?一时间撕扯不清,怀里都抱盘算盘,打自己的小九九,日本究竟是怎么啥?不战不和在拖,难免上上下下人有些烦燥,这就像把日月从一路鲜花过到一地鸡毛的怨妇,终日唉声叹气,一味抱怨,之所以有这样局面,全怪决策层,不懂装懂,瞎指挥,由于终日没事,有几个愣头青,居然在人堆里扇风点火,扬言让县驻军打回各自县城,区区一千五百人,就吓破了我们的胆,这滑天下之大稽,我们的国民政府哟,早他妈腐朽了,从里面往外烂,如果不是听信他们的,我的日月何至于如此?一片哀叹之声,撤到省政府这些人,跟要饭花子差不多,行囊被窝乱成一锅粥,东西在哪儿,都翻找不到,时间一久,全是骂骂咧咧,一到省政府,他们一下子沦落成难民,佬佬不疼,舅舅不爱,除过天天去蹭饭外,就闲得蛋疼五侠,闲就生事,有些人就醉生梦死,没事打扑克,打麻将,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人则自哀自怨,怀念起以前安稳的生活,还有些好东西由于慌天忙地逃难,落家里,倍感可惜。
苏东海扔了烟蒂问,“你爸爸在干什么?”
“不知道!你等她一会儿,等她回来,你带她到省城各处转转,趁现在战争还没有打起来,将来我们是要迁往山城重庆的!”
“这就是我们一直拥戴的国民党,一枪不放,爬起就跑,真不知道最高统帅在干吗?山城如果不保,还往哪里跑?”
“这样一来,你和茜云的婚事,就被耽搁了!”
“身逢乱事,我们也没有办法,你入党的事,要抓紧,趁现在事少!”
“这个党入不入都没意思!”
“话不能这样说: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真到了太平那会儿,会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这个党里挤,那时再入,就变得不容易了,你这时入,一则人少,政审好过,另一个党国会怎么看你?这是什么时候呀?党国最困难时期,你这种别人退避三舍的时候,你能旗帜鲜明站出来,有可能会一步迈到前沿,甚至引起统帅部关注!”
“必须这样吗?”
“除非你不想为党国做事,一个白丁,与一个党员性质是不同的,值此中华民国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灾难,这种时候,大部分是回潮,如果你能逆流而上,经过战争的洗礼,你必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战后你会作为功臣,得到你意想不到的赏识,这就是政治上的泾渭分明带来的福荫,我老了,即使能拖到战后,也没有年龄上的优势,懂了吗?你就不一样了!”
“好!我听您的,我会尽快落实!”
“这就对了嘛!”
“你相信战争会结束?”
“会的,共产党人看得比我透彻,去年《论反对日帝的策略》,我通读过好几遍,可惜了,大撤退太过匆忙,没有能带出来!兼听则明嘛!”
“你就没想着再找一个?一个人这么单着,这样是不是太过孤独?偌大的西凉城,就没有一个人被你相中?”黄天祥奇怪地看着苏东海,心中泛起同情的涟漪,这样苦行僧的生活,会令人太过无奈,对于这样一位值得人尊敬的长者来说,有好多次,话到嘴边他都吐不出口,他不知道怎么和苏讨论这样沉重的话题。
“不是没有!而是找不到那种感觉了!孙紫凤一去,带走了那种感觉,一儿一女,他们健康成长,令我很欣慰!运气不会永远如太阳照耀着我,原生的家庭,是任何外人不能睥睨,与其不融,不如保留美好的缺憾。”
“理解不了!”
“许多重组家庭的悲剧,教育着我们:始终却不能如一,始于一路鲜花,终于一地鸡毛,我已经习惯深居简出,奶奶她老人家还在,随时儿糊涂,时儿清醒,这一切足够,晓峰远在美国求学,一直很上劲,听说他在那边谈了个中国女朋友,我很欣慰,不说我啦,你见到过你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