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看去,反应过来的几人大呼顺畅,一切事情,都连起来了。
山算子那老头嘴里没半句真话啊!
他明明早就知道薛柠现如今的处境,却还在他们面前演戏,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如何蒙骗自己。
一想到这,坦坦荡荡四十余年的明安难得老脸臊红。
他简直没脸再去见那糟老头子了。
“估计是他存心试探我们,想看看我们到底值不值得信赖,有没有能力查出事情真相,并且愿不愿意替他救出薛柠。”
很快想通其中道理的戬阳大胆猜测,“李五叶他最近一次找你大概多少年以前?”
果不其然,薛柠微微摇头否定道:“他只来找过我一回,在那之后几十年里,他再没来看过我。”
对了,唯有如此,方能解释清楚山算子昨晚有意蒙骗几人的行为。
“你身上有没有合适的装鬼容器?井口那道封印已过百年,力量肯定有所衰减,试试看能不能把她带出去。”
扭头看向明安,戬阳打算一步到位,免得到时候那糟老头子又找理由刁难他们。
“只有个灵器品阶的封鬼葫芦,不知道能不能骗过那封印。薛柠,放松心神,不要抵抗,我们尝试把你带出去。”
明安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模样小巧精致的木葫芦,打开木塞,将壶口对准女子。
默诵几声灵器法诀,原本站立在旁的温婉女子瞬间化作无形黑烟,飘进这个怎么看都没有巴掌大的小木葫芦里。
“走,去氺溪鬼市旁边,等吴崇他们过来会合。”
干脆利落一甩头,明安便将这封鬼葫芦放回怀里,右手秉持着镇阳烛火,像先前那样掏出仙鹤玉石出井。
姚名成本打算还叫古原草出来,但吴东这时却主动找戬阳讨来玉石。
“我想试试靠这小东西怎么飞上去,感觉挺新鲜的。没事,你不用管我,我先前靠藤蔓上去已经适应了这个高度。”
说着,吴东环顾四周井壁,就算他待会儿真不小心没抓稳,大不了两脚蹬住井壁缓冲。
总共才两丈不到的高度,摔不死。
姚名成见状也不再多劝什么,对他而言,借用仙鹤玉石飞出井底,同样是一段极为新鲜,不可思议的经历。
两人最终有惊无险地顺利离开枯井,最先上来的明安却是皱眉呆愣在原地。
他在飞出枯井的过程中,同样感到极为顺利,顺利到他几乎不敢相信的地步,他本以为自己最起码会遇到些阻力。
因此刚一出来,他便迫不及待伸手进怀,准备看看那葫芦里面的薛柠有无不适。
结果……结果是封鬼葫芦不见了!
不信邪的他,将全身上下每个有可能装东西的袖袋都给翻了个遍。
甚至于他怕自己衣服袖袋哪里破了个洞,使得封鬼葫芦不小心滑下来,他还特地弯腰摸了摸下裳部分。
结果依旧没有变化,封鬼葫芦的的确确不见了,不仅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丢的。
而且身为物主的他浑然没有半点察觉。
“怎么了,那葫芦不见了吗?”戬阳看出其动作含义,随即扭头望向枯井底部。
凭借那双天生灵眼,即便井底难见天日,漆黑一片,在他眼中照样与普通地面别无差异,仅有些零零散散的枯枝败叶存在。
别说封鬼葫芦了,连根毛都没有。
意识到不对劲的戬阳,再度纵身跃下枯井,半晌时间过去,井底传来少年喊声。
“封鬼葫芦还在那洞穴里面,薛柠没有受到封印伤害,只是这封鬼葫芦表面有所破损,应该彻底坏了。”
戬阳中气十足的嗓音传入井外三人耳朵里,无疑像记重锤狠狠敲打在三人心间。
极为不凑巧的是,明安三人刚出枯井不久,院内便有许多阴魂靠近,他们都是住在这里的薛家人。
“你上来吧!带不出去算了。”
俯下身子大吼一句,明安扭过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薛家众鬼。
“我女儿现在如何了道长?你们是来超度我等的吗?在下可否有个不情之请,劳烦道长多给我女儿求些功德……”
接连不断的关心话语,自中年男人口中快速吐出,好在他对待几人并无恶意。
“你们先听我讲,我们是受人之托,来救你女儿,替你们报仇的,但现在这口枯井里面的封印,我们暂时拿它没什么办法。
我们刚刚尝试了带你们女儿出来,但最后失败了,等我们回去再想些办法。”
“哦……哦,好……多谢道长大恩大德,小人全家上下没齿难忘,不过小人还有个问题,我……我女儿她在井下面过得还好吗?”
眼看着与幻境中长得一模一样的薛柠她爹,薛成仕此刻满脸关切表情。
连同他身旁那些中年妇女,男人,脸上皆是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自己女儿,侄女这么多年来在井底过得如何的表情。
姚名成和吴东两人不禁内心感慨,特别是吴东,严格来说他是第三次见到薛家“众人”了。
早在第一重幻境里面,他就跟眼前这群人,这群“活生生的人”打过交道。
虽然知道那一切都只是假的,现实里面他们肯定不认识自己是谁,但……这与他们对薛柠的感情真假完全无关啊!
当初在薛宅,吴东亲眼目睹了薛家众人,是如何保护薛柠,如何在乎她的安危。
与此同时,现实之中的他们,同样是这么做的,当过往幻境,与此刻现实画面,二者重叠起来之时。
吴东脑海里面竟是莫名蹦出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句前世文学巨着中,曹梦阮笔下极富哲理韵味,融合了他对于现实与虚无,真实与虚假之间关系感悟的名言。
不知道枯守井底百年漆黑,百年孤独的薛柠她是否内心同样有此感悟。
反正吴东是觉得挺有意思的,真的。
幻境,虚假,有时未必不能成为真的,现实,真实,有时也未必一定就是真的。
将真与假,实与虚这两个看似绝对矛盾,对立的事物连接起来的关键,唯有情感足矣,只要这东西不搞混淆就行了。
那些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爱自己的人与魂,纵使他们皆已不在。
他们留给自己的情感却是永不消逝。
只要这份情感能够被人完整保存下来,守护好,大概那些爱自己的人与魂,就也有机会借此留下来,永远地陪伴着自己吧。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是你刚想出来的诗句,有感而发吗?”
在旁站着等待戬阳出井的姚名成,耳尖听见吴东小声念叨话语,忍不住好奇问道,虽然他一时没弄懂话中意思。
但这丝毫不妨碍,他认为这句诗听起来非常的有道理,有韵味。
“嗯……也不算诗吧,刚好想到它,感觉非常符合薛柠的情况,你认为在这世上有绝对的真实和虚假存在吗?”
“绝对的真实和虚假?什么意思,真就是真,假就是假,这东西哪里有争议。”
姚名成不理解吴东说的这句话背后深意,单纯从道理本身角度考虑,确实如他所说,真就是真,假就是假。
倘若一个人连真假是非都辨认不出来,那他通常也就符合人们口中神志不清的标准。
“是吗?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可若是一个常年生活在不见天日,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渊里的人,看不见任何支持他活下去的希望。
唯有已死之人留下的情感可以给他依托,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看见一丝希望……
他为了尽可能地抓住这丝温暖和希望,从而看见某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人们却还要把他叫作疯子,百般嫌弃。
这样的真和假,分不分清还有何意义呢?倒不如将真作假,将假作真。
说不定哪天真的东西,真就变成假的了,假的东西,也真就变成真的了,再不济,总好过清醒度日吧……
清醒地看着……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往深渊底下越坠越深,直到彻底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