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回忆起过往生活的点点滴滴,姚名成原本模糊无比的视线,似乎又变得清晰起来。
他清楚看见,他娘王芳就站在他面前絮絮叨叨,旁边是他爹姚军老,满脸严肃表情……
终于,蓄满泪水的眼眶再承受不住新增眼泪的负荷,不断有滚烫热泪从姚名成眼中夺眶而出,划落脸颊。
尽管他已经在极力克制内心情绪,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
以及嘴里抽泣时发出的轻微响声。
吴东当然听得见,也看得见,甚至就连旁边闭目打坐的戬阳都听见了这股动静。
但他仅是微微睁眼,扫了下这股动静从何而来,在看清姚名成手里捧着的几页书信过后,便又默默闭上双眼。
泪眼模糊的姚名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连忙抬头看向身旁两人。
唯恐自己方才那番丢人模样引发两人关注,乃至于让他们过来好心询问自己,那样对他才是真正的折磨。
习惯逃避的他,连自身正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做不到。
何况是让他再向外人解释一遍缘由。
顾不得这么多有的没的,姚名成迅速抬手擦干眼角泪水,继续低下头去看信。
虽然他内心深处,早就对这封信的后文内容有所预料,不亲眼见到他爹娘写下的那些话,就代表着还有希望存在。
毛边纸上独属于姚军老口吻的,洋洋洒洒一大篇叮嘱过后,出现大片空白位置。
说是空白内容,其实不然。
泪水虽干,泪迹犹存,特别是对于刚刚才流下许多滚烫热泪的姚名成而言。
这些大小不一,手感粗糙的空白小圆,除了是泪水落在纸面上,打湿过后,重新变干才能形成的。
再搭配空白位置下面,零零散散的那一小段话,哪还有其他可能性存在?
“儿子,说真的,自打我知道你不是我亲生的以后,这心里呐……感觉真的一下子好像天塌了。
我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让我享享清福的儿子。
突然来个人上门,说那不是我儿子,我替别人养了整整十几年的儿子,娘这心里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都说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养这么多年,才把这块肉养成个……”
夹杂着点点泪痕写成的话语,至此猛然没了后文,还没反应过来的姚名成急忙翻出最后一页毛边纸。
幸好,这张纸上还写了足足半页字,够他看个明白。
“在儿子你下午出门的时候,娘本来还想接着让你爹写下去,结果你爹说衙门里有些事,他还没办完。
你娘我又不识字,更写不来字,因此只好再出门去散散心,准备等晚上你爹回来再写。
娘的心好乱啊……下午在外面晃大半天,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晃悠到了以前你小时候,常带你去的那处县圃里面。
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在那玩捶丸,以前我觉得耽误你学业,总不让你玩太晚回来。
还记得你当时为这个事情没少淘气,要不是你爹后来拿扫帚狠狠打了你一顿,我都不知道你小子那么大胆。
竟然敢串通旁边郭家小子,一起来骗你娘我,说什么出去找同窗借书读。
也就你娘我这么傻,才每次都信你说的鬼话,有几次你身上带着泥土回来,要不是你娘我在,你早被你爹发现了。
哪还用等到后来,你爹亲自撞见你在县圃里同人玩捶丸。
唉……现在想想,儿子你以前干了那么多傻事,没少挨我和你爹打,却还能那么孝顺你娘我,心里一点不记仇。
娘在外面晃悠这么久,心里也想清楚了,管他什么少将军不少将军的。
就是大将军来了,我含辛茹苦养这么大的儿子,只要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娘,不嫌我这个娘配不上你。
那你就永远都是我儿子,谁来了也抢不走,凭什么我养这么大的孩子要送他们?
写这么多,你爹手都写酸了,不说了。
本来打算等儿子你跟易清两个搬到新宅子里去,我和你爹再把这几张纸给你看。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也只好提前给你看了,儿子啊……我和你爹就把这封信塞到你平常最爱看的那本书里面……
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免得某个小没良心的,还误会他娘真不要他了。
到时候又得哭鼻子,惹人笑话。
顺便再提前告诉你个秘密,娘下午在集市上买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还切了好几斤羊肉,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低头看完整封没有信封包裹的书信内容,姚名成恍然仰面,眼角处新增点点泪痕。
相比这几滴因内心感动而留下的泪水,他内心深处却出现了极大困惑,他娘明明在这书信上说自己晚上要给他做好吃的。
顺便再把这封信给他看看,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想通了。
可问题是……他那日傍晚回家之时,他家里分明没有准备饭菜啊!而且他娘还在床上躺着睡觉,压根没理他。
他爹更是一句没提过这封书信的存在,哪怕半点提示,让他去看书的提示,都没有!
而且远不仅如此,就连到了第二天清早起来,直至下午范正源和李易清他们回岳县,他娘都没跟他说过半句话。
在接下来的第三天里,他娘同样未曾搭理过他,连带着李易清同样受到冷落。
晚上只能跟他睡在一间房里,甚至因此还有了段极为美好的春心萌动经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者。
前者,根据这封书信上写的内容,他娘早在知道姚名成真正身份的第一个下午……
其内心就想通了,接受了这个事实。
为何实际上,他娘却是连着两三天都没有搭理过他呢?
难道是像她在信里说的那样,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也不对啊!藏这么多天的惊喜,自己一直没发现。
王芳和姚军老也不曾给他点提示,就这样继续瞒着,怎么可能呢?
而且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姚名成还在德源酒楼给王芳带了饭菜,无比清楚记得他娘当时在床上看他的眼神。
疲惫,忧愁,悲伤……那时他只能在他娘眼里看到无穷无尽的心痛与煎熬。
唯独看不见半点想开了的情绪。
总不可能是他娘为了瞒着他,给他个意外惊喜,故意装出来的吧。
勿论姚名成内心中感到何等困惑,想出来多少个足以解释这种情况的理由,在后面的实际情况面前,皆是站不住脚。
他都要离开家门,跟着戬阳外出走那什么狗屁红尘问心路了。
他娘别说坦白了,连句挽留都没有。
他爹姚军老亦是如此,甚至他爹那几天的行为,话里话外意思一直是他娘没想通,不认他这个儿子的表现。
怎么会呢?他娘在这信里明明写着,说自己已经想通了,还要给他做好吃的。
为何这封信上内容与实际情况截然相反?
车与内,无心观看窗外一片死景的吴东,眼角余光瞥见姚名成在那满脸纠结。
犹豫再三,他还是看不下去,决定开口。
“怎么了?眉毛皱这么狠,发生什么事了方便说吗?”
姚名成本来是羞于将家书给别人看的,认为如此私密的情感,在外人面前展现非常不好意思。
但事到如今,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他,也只好将手中几页毛边纸递给吴东。
想着多个人多点想法,说不定自己在这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别人换个思路和角度,很快就能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