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屋里,光线一下子变得暗淡下来。花溪看着熟悉的摆设,上面几乎都落了灰,一方小小的床榻窝在墙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静静地待着。
脚下的土地上似乎留下了几串杂乱无章的脚印,述说着曾经有人来过这里。
少年一踏进这屋中,神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陈设,环境简直是极差。他不能想象公主殿下是怎么一个人生活了一千七百多年的。
抬眼间发觉花溪的视线正看向他,于是他扬起一抹笑容,走了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水杯。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道:“阿姐,这里的东西需要清洗了。”
花溪走过去,果然在水杯的杯底发觉一只足有小拇指大的蜘蛛在里面恣意遨游。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忙得不亦乐乎。
她憨笑着道:“是啊,是啊。”
少年道:“我来帮阿姐。”
这句话花溪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她不认为这少年懂得做什么家务之类的事,她接过桌子上所有的杯子包括碗碟什么的,统统放进门槛旁边的一只大木桶里面,拎着沉重的一堆出了门去,在院子里的一口水井旁,打了一桶水,仔细地清洗着。
少年走到门框处,一只手扶着门框,眼睛望向不远处的那个背影。花溪时不时用袖子擦拭着一下额头滚落下来的细汗珠子。再继续洗。
少年将目光收回,他瞥了一眼放在墙角的扫帚,慢慢走过去,拿起来,将屋子里清理着。走来走去,不知不觉天空已经变得暗沉下来了。
花溪拎着木桶回来的时候,却发觉少年竟然不见了。她赶忙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在屋子里找了一遍,包括柜子里,床底下。
因为在花溪的认知里,她觉得会不会那少年在和她躲猫猫呢!毕竟还是个孩子,玩心未泯。
“小九,小九……”花溪大声喊着少年的名字。可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回声一声声地响彻在耳边,却没有人的回答。
不用说,那少年一定不在屋子里了。
花溪坐在一个木椅上,不停地想她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之间觉得心慌无比呢?
也许那少年是觉得跟着她,日子太苦了点,所以无声无息地跑了,连带着自己欠他的钱也都不要了。
其实花溪一直觉得这少年的一言一行不像是出生贫苦家的模样。他的阳光自信分明是对一切都满不在乎。正如此想着,花溪突然看到墙角处的一堆木屑,眼睛一亮,她快速地走了过去。
原本这里是一堆杂物,可是如今都已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不是那少年做的又会是谁?
就在花溪沉思的时候,一个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仿佛还伴随着重物从地上擦过的声音。
“小九?”花溪喃喃道,立马跑了出去。
果然见小九正拖着一根长长的松木从门口进来,因为那松木太过巨大,所以才会擦着地皮发出擦擦擦的声音。
一看到花溪,小九眉眼弯弯,笑着道:“阿姐忙完了?”
花溪望着他身后的巨大树木,愣愣地道:“小九 ,你,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将手里的木头猛地放下,只听咚的一声,将地面都震得抖了三抖,站在一旁的花溪都感受到了脚下的晃动。他指着花溪的身后道:“我见阿姐的门坏了,便想着给阿姐做一个。没有门,晚上怎么睡觉?”
花溪瞧着少年一副瘦瘦高高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个会做木工活的人,便狐疑地道:“那个,小九,咱们别勉强。等我有钱了,再……”
哪知,少年却轻笑着望向她,噙着笑道:“等阿姐有钱了再换?”
花溪顿时觉得心里有些没底,这话她似乎说了太多遍了。“嗯。”这句话细若蚊吟,仔细听,是从花溪的胸腔处发出来的,竟是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
“阿姐,不用麻烦别人。我就会。”说着,小九从脚边拾起一把柴刀,噼里啪啦地开始削,肉眼可见,本来长满了枝枝叉叉的松木桩子没一会儿在小九的手里就变成了一个成型的门框架子。
花溪的眼睛一动不动,生怕错过了什么不容忽视的场面。
小九将做好的门面放在地上摆了摆,眼睛炯炯有神地望向空荡荡的门窗,随后夹着门快步走了过去。
经过花溪身侧时,脚步故意放缓。看向花溪道:“阿姐,你退后些。”
花溪回神,忙道:“好。”
她一面后退,一面认真地看着小九渐渐地将门安好,竟是格外得贴合。不仅看起来美观了不少,还非常实用。
做完这些,小九走到井旁,将柴刀别在了篱笆上,打了些凉水,用手扑了扑面。当他再次抬头时,太阳正好没入地平线。
“阿姐,天黑了。”
小九朝着对面的花溪喊道,边走边收拾自己的衣摆。去山上砍柴时,路径难行,将衣服挂了好多个小洞。无奈,他只好将下摆全部都扯去。如今看来,那黑色的锦袍竟是成为了一件短衣,别在腰间,更显少年的意气风发。
走到花溪的面前时,正对上花溪略带着疑惑的目光,小九在花溪的眼前摆了摆手,声音低沉地道:“阿姐,回家了。”
说着,他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从柜台里取出一盏红烛将其点亮。
看着屋里那红彤彤的烛光,花溪伸出手摸了摸那门,感觉异常得结实。至今犹记没有了门的那天,自己是被冻醒的。想到今晚可以过“有门”的生活了,花溪心里也是乐滋滋的。
她缓缓将门打开,仿佛动作再大点便会使其碎裂一般的小心翼翼。
一进去,便看到少年正坐在椅子上,乖乖地望向她。在烛光的映衬下,花溪发觉少年的眸光异常得亮,里面似乎盛满了漫天的璀璨星河,在触及到眸中的那抹惊讶时,花溪连忙用手擦了擦额头。装作拭汗的模样用来掩盖内心的心虚。
“小九,没想到你会的真多!”
花溪将刚才放在门边的桶拎到屋中央,将其放回原位。
小九一只手支着下巴,放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捏着手里的珠子玩。目光却是放在忙碌的花溪身上。闻听此言,他先是肩膀一怔,目光忽闪着,随即勾了勾唇角,道:“行走江湖,多少得会点儿。”
听了他这回答,花溪缓缓走到门边,又偷偷地看了眼那门,就算是正经的专业人士也不过如此。
“行走江湖?没想到小九还是个闯江湖的少年呢!”花溪的目光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小小年纪可叹可敬呐!”
花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夸过别人了,于是这话听起来就有些别扭,仿佛前言不搭后语。
少年却双眸发亮道:“没有没有。”
花溪扶了扶额,正笑着。却突然听到一声咕噜噜的声音。两道视线共同望向了一个地方——花溪的肚子。
她连忙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道:“小九,饿不饿啊?”
和这少年一路赶回来,甚至连一口饭都没吃上呢!她倒是能忍一忍,可这少年别饿坏了。
闻言,少年虚虚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冲着花溪笑着道:“还真有点,阿姐,你有吃的吗?“
花溪的脸瞬间涨红了。走了这么久,别说是吃的,连米面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她迅速地走到角落的一个陶瓷缸子前,揭开上面的木头盖子,低头望了望,随后嘴角微勾,道:“还好,还好。米还在!”
说着,花溪便开始煮粥。
她忙里忙外,一会儿端着锅出院,一会儿生火,直到将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粥端上桌。
小九看着那碗粥,挑了挑眉,开心地道:“好香啊!阿姐的手艺真好。”
花溪将勺子放在碗里,推了过去,道:“吃吧。不够还有。”花溪指了指旁边的黑锅子。
少年轻轻舀动碗里粘稠的白粥,眼睛越发的明亮。轻轻一沾唇瓣,便眯起了眼睛,笑成一条小缝。
花溪看着少年这般模样,遂举起自己眼前的白粥,仰头一饮而尽。
待到花溪舔着嘴唇,望向少年时,却发现对方正在用一种炽烈的眼神看着自己。花溪一时身体僵硬,语气惊疑道:“怎么了嘛?”
少年的视线在花溪的脸颊处徘徊,好久,他才戳了戳自己的左脸颊,道:“阿姐,你吃到嘴角了。”
花溪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粒洁白的米粒正扒在嘴角,她快速地取下,放在桌角处,尴尬地笑了笑,道:“让小九见笑了。”
少年笑着道:“怎么会?”
说着,也学着花溪的模样,将那碗粥以风卷残云的姿态消耗掉。
随后,小九很自觉地将碗拿出去刷了。听着院子里碗碟碰撞发出的声音,花溪走到门边,看着院子里那个身影,眯了眯眼睛。
心里不禁泛起了愁思。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小九年纪还小,总不能让他睡地上吧?万一着凉了可不好。想来想去,花溪觉得自己身为欠债人,还是委屈自己比较好。
她走到床边,将床铺好之后。又走到陈旧的木柜前,从里面取出一卷破败的毛毯,平铺在了地上还算干净整洁的地面上,用手掸了掸。
正在此时,少年走了进来,看到花溪蹲在地上,忙放下木桶走过来。一只手想要将花溪扶起,但伸出一半又收了回去。
“阿姐这是干什么?”
听到身后的动静,花溪扭头看着小九,缓缓道:“哦,我铺床啊!”
少年的目光放在一旁的木榻之上,指着道:“阿姐睡床,我睡地上就好了。”
花溪摇摇头,笑着道:“那怎么行,你是客人。再说了,你年纪小,万一睡坏了怎么办?”
“阿姐!”少年坚持着要让花溪上床去睡,那模样仿佛今日花溪若是睡在地上,他就不睡了似的。
少年道:“不管怎么样,我是男子汉,怎么能让阿姐一个女孩子睡地上?小九的脸皮没那么厚!”
花溪听了低低一笑,解释道:“那你就别拿我当女孩子看不就得了?我是仙人,睡地上也不错嘛!接地气,或许第二日,我便有灵力了呢?”
明知道这是哄小孩子的话,可是花溪说出来却是饶有其事的模样。
少年眼眸微闪,须臾道:“既然如此,那阿姐,我们这么睡。”他走到床边,将一个枕头放在中间,指着两边道:“以此为界,如何?”
花溪睁大了眼睛,小九这主意也太多了 脑袋瓜子一转就是一个点子。经过一段时间的掰扯,花溪现在是筋疲力尽,只想倒头就睡,这也算得上是个好主意。
“行吧!”
花溪将地上的毛毯重新收起,放回柜子里去。
两人躺在床上,各怀心事。红彤彤的烛光将屋子照得红光满面。小九望着那烛光,眸色一点点地加深。花溪睡在里面,身上盖了被子的一角,而另一半在小九的身上虚虚地盖着。
花溪的心里有点紧张。往常习惯了一个人睡,如今身旁突然多出来个大活人,心里总觉得不自在,甚至连呼吸声都刻意地减轻,她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试图降低自己一颗砰砰砰乱跳的心脏。
却在这时,旁边的少年突然道:“阿姐,你为什么会准备红烛呢?”
闻言,花溪的大脑在一瞬间凝滞。对啊,她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这一床两人,满屋子的红光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花溪轻咳几声,脸色泛红道:“那红烛是山下老婆婆家送的,去年她孙女办喜事,剩余了不少,便给了我几支。”
少年转了个身,突然望向花溪。
这瞬间在眼前放大的俊颜让花溪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不听话了。
泛红的脸颊一下子映入了小九的眼眸中,少年愕然片刻,道:“阿姐,你是热吗?为何脸那么红?”
花溪尴尬地笑笑,声音极其憨傻。道:“是啊,是啊!”
闻言,少年从床上起身,对花溪道:“要不阿姐来外面?”
花溪躺着看着站立在床边的小九,少年的面容清秀,但正因此,结合他的话才更让人心脏蓦地一缩。她摆摆手道:“不用了,你躺好就行。”
少年点点头,看向桌上的红烛,悠悠地道:“要不我去把灯烛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