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神官决定将神降的事情宣扬出去。
“就称呼缘一为山抱之子好了,山神大人庇护的孩子,山上的福音,他不可思议的武道天赋就能证明自己的不凡——啊呀!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继国神官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越说越是觉得可行。
岩胜同样抱着胳膊摸着下巴,他考虑得倒是要多一些:
“但山神大人降临的事情……只有缘一这么说,连异象也没有,要是大家真的对缘一许下愿望,我们该怎么办?”
“这样的话……”
继国神官俯下身翻了翻继国家祖传的典册。
上头记载的都是继国宗族历史上的大事,身为山神大人的代行者,继国家的大事几乎全部都和神明有关。
里头当然也有神明大人降临的记载。
这些事情……该如何形容呢?
山神大人实在是一位中正平和又低调的神明,降临的时候,除了被降临的本人知道,几乎毫无预兆。
祂降临的时候如同一阵风,离开的时候就是这阵风离开了,除了聆听神谕的本人察觉到,其他人一无所觉。
只是神明大人降临的这一年里,山下的田地丰收增产,必定是谷粒盈仓的一年。
继国神官想想今年山下农户的汇报,还有信徒们今年的忧愁变化,顿时觉得可以这么办:
“山神大人是宽容护佑的神明,本来也不是以实现愿望作为主要的神职,有所求就该自己加倍努力去实现才对,缘一……他不是总想要做些什么吗?那么就作为山抱之子,聚集民众的信仰好了。”
“……”
岩胜终究是不大赞同。
山抱之子,山神大人庇护的孩子,山神之子——听上去是不错的名头,继国家的历史上倒是同样标榜过几个,可这样的存在,在狂热的信徒看来,似乎就是活着的神像,愿望的寄托。
而作为山抱之子的那个人,他原本的生活如何如何——就再也没有人在意了。
曾经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
岩胜想起缘一那张什么都不明白的脸,分明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他却打心眼里感到担忧起来。
继国老爷瞅了长子一眼,就明白他正在操心些什么事情。
毕竟是在自己膝下教导着长大的孩子,他很了解岩胜的强大与弱点。
弱点……
“有什么关系,他们本来就是一起出生的祥瑞双生,本来就该一起扶持着长大,您希望的那种对兄弟视而不见的贵族子弟,可不是山神大人的教义!”
朱乃夫人曾经如此劝慰过他。
继国神官想想那个将自己驱除的武家旧姓,再想想自己现在脑袋上顶着的姓氏,郁闷一阵之后,还是决定听从夫人的劝告。
所以他现在察觉到长子的犹豫,也没有因此生气,反倒是耐着性子地解释:
“怕什么,你想想缘一的武技,连我都——”
说到这里,继国神官不自在地咳嗽几声把那几个字眼糊弄过去了,接着说道:
“说不定不是我们的臆想,他就是作为山抱之子出生的,因此才会拥有……文静平和的性子和高超的武技……”
“……”
看岩胜低着头不说话,继国老爷继续说道:
“你们现在也是大孩子了,再过几年就要成人,你每天都有功课和安排,缘一的课程也学不进去,每天在后山疯跑——总得给他找点事儿做吧?”
岩胜:“……”
于是,经过慎重的考虑,缘一少爷【山抱之子】的名声响彻圣山,大家都争相前来拜见。
缘一坐在神台上,一坐就是一日,听着下头五体投地的人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些细碎纠缠的话;
到了第二日,又要在神台上坐一天,听着别的人说些车轱辘似的愿望。
“听就是了,你别做回应!”
每天早上,继国神官都会给他亲手戴上蒙面纸,严肃地要求他千万不要对信徒说话。
缘一:“……”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脑袋上的蒙面纸,耳朵下的花札耳饰一齐摇晃,像是个被妆点好的漂亮人偶。
等晚上将所有信徒送走,他打着哈欠地回到房间,就看到自己的房间里亮着烛火,一个人影投射到纸门上。
将纸门推开,屋里的岩胜抬起头来,清亮的目光就着落在缘一身上:
“回来了?”
“回来了!”
缘一踢踏着扑了过去,抱着兄长的腰,人也顺势躺倒下来。
岩胜将手上的书册放下,摸了摸腿上弟弟蓬松一团的头发。
为了山抱之子的形象着想,母亲特意找来山下的师傅给缘一修面理发,连日常穿着的服饰都褪去了母亲那些旧衣物里俏嫩的描绘,如今算是个利索清爽的小男子汉了。
岩胜想着这几日缘一的处境,心中难免对弟弟生出一些怜爱来:
“这几天,很辛苦吧?”
缘一的脑袋在兄长腿面磨磨蹭蹭,吭哧半天,才犹豫着摇摇头:
“遇到了很多人,听到了很多事,感觉很有趣,不觉得辛苦。”
岩胜温柔地摸了摸弟弟的眉眼,好像用手就能将他的疲惫抹去:“嗯,但还是辛苦了!”
缘一觉得有点痒,他伸出手,将脸上兄长的手抓住,放在胸口紧紧握住,就和前几天一样,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天的见闻来:
“……老伯好辛苦才来到神社,和我说了很多遍,问起家里的独子到底去了哪里,如果还活着,希望山神大人显显灵,可以托梦报个平安;
如果已经不在了,也请可以让他的尸首落叶归根,家里的阿婆同样很挂心……”
岩胜看缘一握着自己的手扭来扭去,就知道他有话藏在心里,因此问道:
“你是怎么想的?”
被覆面纸遮掩了一天的孩童的面孔上,露出了点儿难过的影子:
“老伯和我诉说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深深的泥土下,埋藏的乱糟糟的人……总觉得,老伯的儿子,已经死去了……”
岩胜忍不住握紧缘一的手:
“你没有把这些告诉他吧?”
缘一垂着眼睛摇头:
“没有,父亲让我什么都不要说。”
父亲显然很有先见之明。
缘一接着说道:
“老伯说完这一切,我什么也无法回应他,但是他好像有一个大大的心愿因此了结了,就又颤颤巍巍地被别的年轻人带着离开了……”
“……你做得很好。”
岩胜用另一只手摸摸缘一的脑袋,权作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