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笠女子茫然道:“让姬景文……看热闹?”
老者却话锋一转:“你可知,我为何会忽然想到来此钓鱼?”
女子道:“女儿不知。”
老者脸上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缓缓道:“那是因为,我一位至交老友劝我用钓鱼磨炼磨炼脾性,我生性暴虐,嗜杀成性,日后难以接掌三军。”
斗笠女子一愣,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大月氏有双神,一为战神,是吐火罗王弥兜,看似粗鲁,又嚣张霸道,却极善用兵,大月氏王庭之中就算有许多人不喜他,却也在这方面无话可说。
而另一位便是眼前之人,她的义父,也遂王,哲赫。
世人称之为——凶神。
若论打仗用兵,弥兜当属大月氏第一,而哲赫则纯粹只是喜欢杀戮,当年大月氏灭鞑靼,凡哲赫攻破之地,尽皆屠城,上到耄耋下至婴孩,无一幸免。
哲赫之所以在军中名望远不如弥兜,便是因为他的凶名,就连他自己军中的将士都对他畏之如虎,俨然如炼狱魔头一般。
而斗笠女子如此表情,是因为她知道义父其实根本不是世人眼中那个只知杀人没有脑子的莽夫凶神。
义父方才夸赞大武皇帝姬景文手段了得,可谁能想得到他老人家的手段与智计其实也不遑多让。
这么多年来他被称为凶神,是因为他只让世人见到了他无脑残杀的一面而已。
雨开始下得大了起来,虽不密,但一颗颗雨点已经砸落,掉在地上,或湖面,雨水很快打湿了哲赫的头发和衣衫,但他依然端坐那块石头之上,持着鱼竿的手在风雨中平稳如故。
不对!
斗笠女子才笑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接掌三军?这是甸亚大汗的意思?”
只是四个字,她就敏锐的从里边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
雨下得大了,但义父不动,她便也不动,何况现在她的心思完全忽视了风雨。
哲赫嗤的一笑:“是我那位老友多次力荐的,但……是不是他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弥兜也知道了。”
斗笠女子感觉自己又抓到了一个重要的点,却暂时无法确定。
“如今鞑靼依着宁嵩的意思,兵分两路而来,鞑靼本部主力在咱们前方,打不打全在我一念之间,但巫风那废物手贱去招惹姬景文,结果平白折了三万,怕是难以挡住弥兜汹汹之势。”
哲赫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容更甚,“巫风落败事小,但我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大事,所以,我准备将我那位至交老友宰了。”
这个突然的拐弯又让斗笠女子懵了一下,但随即她猛地瞪大眼睛,恍然大悟。
虽然义父还没说他那位老友是谁,但想想就知道,必定是王庭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她没有在意一本正经准备宰了自己老友的义父,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而是问道:“若是义父的老友身死,王庭之中便会怀疑弥兜,不管能不能查出实证,总能给巫风争取些时间,义父,女儿猜得可对?”
哲赫赞许点头:“要不说你聪明,不愧是我早早选中的儿媳。”
斗笠女子眼中闪过惊喜,有些羞赧地扭捏了一下。
“杀一人可解巫风那废物之困,想来我那老友应该能理解我苦衷的。”
哲赫慨然长叹,目光落在湖面之上,似是为老友哀伤感怀,但说出的话却冰冷如刀,“而且,本王蛰伏十余年,也是时候开始收网了。”
从自称“我”,忽然改口变为了“本王”,一两字之差,却让斗笠女子猛的肃然挺立,眼中精光绽放。
忽然钓竿一动,用力提起,一尾肥美的大鱼扑腾着被钓了上来。
哲赫笑道:“看,鱼不是来了?”
……
海押力城。
参知政事府。
大月氏前线忙于战事,后方王庭中也正忙碌中,尤其是乌贺扎。
这些日子前边打得热闹,他也忙得每日里睡眠都不足,才不过五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却俨然形似已过花甲之年。
此时的他独自坐于书房中,落笔飞快,一挥而就,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怒之色。
他是朝中掌控实权的顶层官员之一,大月氏向西厂黑市购买火器火药就是他一手操办的。
也正因为这样,他最近发现,在北府铁卫送来的情报中,清楚记录了前些日子弥兜军中出现的两种武器。
一种是伤害力不强,但很恶心的带毒炸弹,另一种则其实不能称之为武器,是一种能飞天的大球,但此物更为震慑人心,见者无不骇然。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乌贺扎知道这两种东西根本不是西厂黑市供的货,而弥兜的右路军也绝对不可能有本事做出来。
关键是去年就曾有情报,那时的大武南海之上有过一场海战,规模宏大,死伤无数。
死伤的几乎都是佛朗基海军,而另一方几乎未有损耗的则是大武。
在那场海战之中,这个大球就出现过,来自大武水师之中。
也就是说这种飞天大球是大武所创,此时却出现在了弥兜军中,其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弥兜,大月氏右路军主帅,暗中与大武有勾结!
大月氏与大武乃是世仇,若弥兜真有异心,右路军十几万儿郎不知何时便会中计入彀,再难生还。
乌贺扎此时奋笔疾书的便是一封详尽的奏疏,准备明日一早就呈送给甸亚大汗。
如此不忠之臣,绝不可用,王庭大军主帅果然还是须让哲赫来。
奏疏已堪堪将要写毕,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惊怒的喝骂,并很快响起金铁交鸣之声。
“有刺客!有刺客!有……”
一名下人大声叫喊,才刚喊了两声便戛然而止,显然已经丧命。
乌贺扎是文官,可胆气颇强,忽遇侵袭之下竟丝毫不慌张,只是站起身来,从书桌旁抄起一把刀来。
门外纷乱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他提刀开门,走了出去,就见外边院子里已经横七竖八死了好几人,无一例外俱是他家中护卫和下人,而另有十几名黑衣蒙面人正狠厉围攻并朝着书房而来,眼看护卫已快支撑不住。
“大胆!尔等是何人?”
一名黑衣人冷笑:“要你命的人!”
话音未落,他竟突然冲破护卫阻拦,一柄雪亮的钢刀直刺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