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贤苑,书房。章升贤刚写完两篇奏章,正在揉着太阳穴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休息。
看见德穹来了,章升贤微微一笑:“来,坐吧。”
章德穹坐在父亲对面,将父亲面前的半盏茶水斟满,又为自己斟了一杯,举杯致意,微抿两口润了润嗓子。
父亲开口道:“还没吃饭吧?不如留在这儿吃?那边的两个小侍女会有人给她们送饭的。”
德穹犹豫了一下,轻轻颔首道:“父亲所言甚善。”
父亲章升贤靠在椅背上,看着茶几上的烛灯:“说吧。”
章德穹沉思片刻,问道:“长安城……是一座大阵?”
父亲将目光移到儿子脸上:“怎么知道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
“嗯,不错,长安……就是一座惊古骇今的周天星辰神阵。”
“这是秘密吗?”
“对于外人与平民百姓而言,是的。”
“这个范围笼罩的有些大啊。不是平民百姓的又有谁?”
“皇帝陛下,官位比较大的实职官员与散官……还有整个修行界。”
“在修行界中这不是秘密?”
“不算是。因为很多修习或了解阵法者一眼就能看穿,隐瞒也没有太大意义。”
章德穹从怀中拿出《长安大阵初解》:“这里说这什么周天星辰神阵很强的样子:‘攻,可抵十万雄兵;守,可当百万之众’……是真的吗?”
“假的。”
章升贤喝了口茶:“可抵十万雄兵出入或许不大,但什么百万之众……纯属胡言,不过是只能暂时抵挡、拖延罢了。依我看来,攻击能抵五万、十万的兵力;守卫的话或许更为适用,但可当二十万兵力已经顶到天了……”
又补充道:“不过长安城自从建好以来,此阵就只在数百年前的杨隋王朝动用过一次……但被李唐王朝的开国皇帝李渊引百万大军攻打一百零八时辰,遂破大阵,建立了前无古人,后不知有无来者的盛大王朝——李唐。”
一百零八时辰……就是九天啊……
章德穹思索片刻,道:“周天星辰阵……每颗星曜的星曜之力仅可抵百万雄兵一个时辰?”
章升贤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大唐国运终非杨隋王朝可及,又经百年存蓄,一朝爆发,只怕是会惊天地、泣鬼神……再不济,也肯定不止能当百万雄兵的攻击下撑上九天,起码要延上一个两倍?”章升贤对此有些不确定。
章德穹疑惑道:“即使如此……也才能抵半月而已。看不出此阵之强啊。”
章升贤笑道:“你忽略掉了一点——这仅是长安城无反击、无防御的情况下,一个阵法就能撑上半个月。但现实中,禁军羽林军与驻城军士可会看着敌人来攻而袖手旁观?况且长安城宽足有十二米、高五米多的坚实城墙……也不是吃素的啊……”
章升贤算了算:“看来,就算没有援军,长安城也能在百万雄兵的浪潮下承受两个月左右的惊涛骇浪。两个月的时间,足以全国的军队回都卫国了。”
“因此,想灭我大唐,需攻破长安。想攻破长安,需打残各地唐军。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故而长安城几乎是不会被攻陷的。除非是内乱,或是皇帝陛下同隋炀帝一样昏庸无能,惹的天怒人怨。否则,大唐,不会亡;长安,不会破!”
说完,章升贤一口饮尽盏中茶水:“好茶!”
章德穹没怎么喝这茶,顶多也就是抿了两口润了润嗓子罢了。闻言就禁端起茶盏,轻嗅其香。
茶香不太浓郁,较为淡雅。入口甘冽、后味的苦涩也是一闪即过,只有清香久久在口中挥之不去。
“此乃何茶?”
“西湖龙井。”
章升贤又指了指紫色的茶壶:“紫砂壶配西湖龙井,当是相得益彰。”
一个侍女走了进来:“大人,少爷,饭菜已备好。”
章升贤道:“送到明月亭罢,我们稍后就去。”
“是。”侍女行礼退下。
“茶,有苦涩甘甜;人,有悲欢离合。品茶,就是在品尝人生;对茶的敬重,即对人生的敬畏。”
章升贤如是道。
“有理。”章德穹颔首道。
章升贤阻止了德穹给自己续茶的动作,看向放在茶几上的那册书卷:“可否让我一看?”
“当然。”章德穹放下紫砂壶,将书卷以双手奉之。
章升贤翻了两页,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哪买的?”
“西市东南,众妙之门。”
章升穹微微一笑:“多少钱?”
“三十文。”章德穹小心翼翼地道:“是不是买贵了?”
章升贤一愣:“三十文?不是三两银子?”
接着不禁莞尔:“快,快把过程给我讲一讲。”
“如此如此……”章德穹挠了挠头,娓娓道来。
当讲到半坑半拐以三十文铜钱拿走了此书,夺门而出时……
章升贤笑了:“德穹啊,干得好!”想着天天藏在阴影中的那人气得发青的脸色,章升贤愈发乐不可支。
章德穹看着父亲好不畅快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道:“父亲,您认识他?”
“嗯。”章升贤摸着胡子道:“那家伙性格怪异、喜静谧,不喜阳光。乐于读书、收藏各式书籍。他喜欢箴言妙句,名字又为林妙,开的店店名又为众妙之门,故而被大家称为妙书生。”
“妙书生为人死板,认死理,这世上能让他吃上亏的人屈指可数……嗯,现在又多了你一个。”
“说来,妙书生与何老还有不浅的关系……”
“妙书生也是修行者,只不过修为在某种程度上比之现在的何老还高不只一筹。”
“这也就是说妙书生是儒家中人?”章德穹问道。
“既然都称其为‘书生’了,又把其人与何老比,这一结论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章升贤轻抛手中书卷:“此书,正是他亲笔写下的。没有三两银子,他是绝不肯卖的。不过,没想到你竟以三十文钱就拿了下来……哈……”
提到书,章德穹想起了妙书生对他说的话,问道:“父亲,那种书……究竟是什么书?”
“哪种?”章升贤微眯双目。
“就是像《行止学曰考》那样的书。”
“我以为你能忍住不问呢。”
“这……”
章升贤放下手中的《长安大阵初解》,从书架中抽出一册书:“就如这本《乾坤论》。”
章升贤用稳定的双手缓缓翻开那本书。
“何谓道?”
“道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规律;是一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悟。”
“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因此,道只能用来悟。”
“儒家先人们非常睿智。他们为了让‘道’可以道出,让‘悟’可以悟透,于是创造了一种可以传授感悟与大道至理的书卷。”
“因其为求道而生,故而被世人命名为‘求道典’。”
《乾坤论》终于翻开,一个个汉字从书中跳了出来,微微发光,在空中飞舞,组成一幅幅不停流动的一抽象画面。
这些画面乍一看没有任何意义,比诸三岁儿童之画还没有意义。
但仔细看去,这些线条、汉字、字符流动的时候,仿佛遵循着大道至理在运转一般,杂乱,又有序。
“这就是求道典的具体呈现。只有儒学修行者方有办法可让其中真意外放于世,其余之人只能自己忍住头痛、晕眩来直接观看书中内容。”
“我虽习的是道学,但也跟着老师学过一些儒术,因此,我也可以勉强引动丁等中段及以下的求道典具像化。”
“事实上,求道典的引动之法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仅仅只有具象化这一能力,是其余各派学不来的。就像法道器,作为能增强人类的物品,早已经各派通用。这也是儒道二者能称之为‘家’,位列显学的立足之本之一。”
章升贤合上书卷,眼前异象消失,每个汉字、线条与字符都象不可耐地钻入即将合拢的书,在合上的那一刹那刚好全部钻了进去。
章德穹好奇地问道:“一共有几个等级?”
章升贤将《乾坤论》放在茶几上:“有九等,三个大境界,分别为灵典、法典、圣典。其中灵典与法典都各有甲、乙、丙、丁四等,圣典只有一等。等级越高,具象化后的画面越清晰、越繁杂、越巨大、越真实,其中至理也越高、越深、越多,甚至别有妙用,可以引动大威能。这册《乾坤论》就是一册丁等的灵典,那本《行止学同考》就是丙等的灵典。还有,我估计你所看的《天地古今略》应当也和《乾坤论》一样,是丁等灵典。”
章德穹有些疑惑:“那圣典呢?不应该也分为甲乙丙丁四等吗?为什么单列一等?”
章升贤点了点头道:“所以说,你还没能明白圣典的地位与重要性。圣典是求道典的最高层次,甚至真正的圣人着典也无法成书即达到圣典的境界。到了圣典这个层次,本身境界已经不分上下了,影响其威能的就是教化的等级了。教化等级越高,威能越强。”
章德穹一脸茫然:“教化境界?那是什么?”
章升贤道:“教化是求道典的最终目标,也是其存在的意义。教化境界是天道对一本求道典教化作用的认可。每升一个层次的教化境界,其求道典本身的威能就增加一成。教化境界也是有九重,分别是一人求知、十方桃李、百里书香、千口相传、万人空巷、一家圭臬、镇国奇瑰、天下师法、逴跞古今。”
“我之前说过,没有成书即达到圣典的存在。即使是准圣以上的境界,才只能成书即法典。准圣之下不过灵典罢了。了虚是着求道典的最低标准,灵典的甲乙丙丁四等,分别对应着了虚、晓实、出神、入化四个大境界。再往上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有些东西,它不让对那些还未到该知道的时候的人说。”
说着,章升贤指了指天。
章德穹神色一凝,了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章升贤沉吟片刻,道:“之所以现在会有圣典的存在,就是教化境界的功劳了。每一个人阅读这本求道典,都会提升这本求道典的教化水平。读者修为越高,领悟越深,对求道典本身的反哺作用越强。”
“在教化水平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提升教化境界。而在提升教化境界时,求道典会自主引动天地法则完善自身,从而有概率提升这本求道典的等第。所有的圣典与绝大部分的法典就是这么晋升来的。”
章德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章升贤起身:“走吧,先吃饭。”
“好。”章德穹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明月亭,就坐落在书房的对面,立于升贤苑的正中央。
明月亭不大,同样是与其它亭子一般的长五、宽五,占地二十五平米的小空间。但外形比起章家六亭与中心亭要灵活生动地多。
明月亭中有一方桌案,以往布置在此的棋盘已然撤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席佳肴与一坛美酒。
二人亭中对坐。
章德穹四下张望:“母亲呢?”
章升贤温柔一笑:“小安啊,她早就吃过饭回屋歇息了。”
看着那一坛酒,章德穹挠了挠头:“我不喜酒。”
章升贤饶有兴趣地道:“为何?”
“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不需花。”
“说得好。”
章升贤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觉得李先生教的如何?”
“书院李先生吗……”
章德穹苦笑:“老实说吧,我认为他讲的没有太多实际意义。况且,他非常啰嗦,一段意思完全一样的话,他能用不同的说法重复三四遍,也是一个人才。”
章升贤摸着胡子:“我发现了。上次你在听他的课时,十天里有四天都是开课没十分钟,你就开始不断栽头。另外的六天……你好像直接趴桌上就睡,还被李先生用戒尺打醒了一回?”
“这……被您发现了……”章德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