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婉知道哥哥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在问另一边的中年人,不禁好奇地看向书架的另一边。
“好问题。”中年人有气无力地道:“但是遗憾的是——我不能告诉你。”
章德穹眉梢微挑:“为何?”
“你应当问你的老师或是长辈才对。我可不能僭越。”
中年人在书架后的阴影中那把椅子上似乎是抬起了头:“既然接受不了这边的书,我建议你最好还是从最左边的那排书架里挑书。”
章德穹闻言走到最左边的书架边,抽出一册书卷:《长安城防卫力》
大概是一册介绍长安城城防力量的书?
章德穹没有任何兴趣,放了回去。自己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对长安城的布局还是很有一些了解的。况且了解长安城城防力量于他有何用?又不打算造反……
又抽出一册书卷——《长安大阵初解》
章德穹摇了摇头,放了回去。
长安城还有什么大阵?自己在这里少说也将整个长安除了三大内外的地方摸过十来遍。大阵?什么大阵?不知所谓!
但章德穹心中突地一震,说不定是有一些隐性的锁风定水之阵呢?看看无妨,好在朋友与大哥面前显得自己是如此的博学多识……
带着自己的小心思,章德穹又抽出那册《长安大阵初解》,翻开了首页。
“长安,国之都城、世界之伟城,占地八十七平方公里,中有龙首原东西走向六条土岗横贯,组成一个巨大的‘乾’卦。乾卦者,乾、乾相叠,是为乾为天,自强不息者也。”
书页的大小适中,但即使是用了小号的兼毫书写,一页纸也就只能容下一百字左右。前两页全是对长安城的介绍,也就刚开始的这一段话有一点实际作用。
章德穹眉头微皱,翻开了第三页,也是试阅的终末。
“长安城沿朱雀大道东西对称,整齐地分布着一百零八个里坊之位,此,即为长安之阵!”
章德穹心中的一点不满被这句话打击的烟消云散。
长安城……就是一座大阵?
组成大阵的,就是一百零八里坊之位?
二十大街,就是连接这些坊位的通道?
太极宫,就是这大阵的阵眼?
玄都观与兴善寺下,镇守着两处主中枢?
“一百零八坊恰好对应一百零八位神灵的一百零八星曜;南北排列十三坊,意味着一年有闰;皇城以南,东西各四坊,意味着一年四季;皇城以南,南北九坊,意味着五城九逵。而这一切的布局,可引乾天元气,随城运转,归乎太极之宫。此阵名曰:周天星辰神阵。”
“攻,可抵十万雄兵;守,可当百万之众……”
“长安城,是为此阵也!”
“喂,小兄弟,你已翻到第四页了!”那中年人提醒道。
章德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看完了不知何时翻到的第四页,不禁停下了准备翻至第五页的动作。
“这个……”章德穹合上书卷,看向书架的另一头。
中年人毫不客气:“既然违了规矩,那就按规矩来处理吧。”
“这本书虽说讲的漏洞百出,狗屁不通,但也好歹是孤本,又念你是个孩子,又是无心之举……”
中年人用手指敲着椅子的扶手,在章德穹听来,仿佛是一记记敲在心上的重锤……
“这样吧。半两银子,这事就当我没看见。三两银子,你可以拿走这册书。”
“三两?!”德穹、德婉二人惊呼出声。
父亲章升贤在朝为官,官封五品,每年俸钱也才四十三点二两白银。虽说在朝为官的经济来源绝大多数是来源于官职本身,而非俸禄,但从此也是可见一斑了。
一两白银能干什么?
在李唐王朝这个富有的国度中,一斗米,仅需五文钱,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钱,可买二百斗米,即二十石米。一石米约为如今的六十公斤,银子的购买力可想而知。
几百两银子就足以在西市买下一座酒楼。
刚刚章德婉买了这么多东西,总价值不过二十文铜钱。
“十文!”章德穹坚定地道。
“半两银!”
“十文!”
“四百五十文!”
“十文!我们身上就这么多钱!”
“四百三十文!不可能再低了!”
“十文!不可能再高了!”
中年人无语,良久后道:“念你是初犯,三百文便罢了。这是底线——”
“十文!”
章德穹定定地看着阴影中的人:“这是底线了!”
中年人敲击扶手的频率愈来愈快,显示着内心的愤怒:“三百文最低!”
“那既然您这么坚持,那就三十文吧……”
“成交!”中年人一听到一个“三”字,脱口而出。
“喏,这里是三十文铜钱。”章德穹将一小只布包扔了过去过去:“物债两清,择日再见;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章德穹拉着妹妹,右手将书卷往筐里一丢,拎起竹筐夺门而出……
原来不知何时,章德穹已走到了门口附近的竹筐边。
“啪。”中年人接住了小布包,大吼一声:“臭小子,把书留下!”
回应他的是清脆悦耳的铃声。
“咔……”木质的扶手竟是被他生生地掰了下来——着实是被气的。不知若是章德穹看到这一幕会有何感想。
二人一直奔出了三百米,确认混入人群之中,没人能把他们揪出来后,才松了口气。
章德婉娇喘连连,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心翼翼地道:“哥……咱们这样……不大好吧?”
章德穹也是微微喘气,闻言笑道:“有什么不好的?钱也付给他了,‘成交’二字也是他喊的,我只不过略一松口,他就着急忙慌地敲定了下来,这只能说明他为人慷慨,做事大方……”
章德婉扑哧一笑:“你得了吧,人家还以为你是打算付违约金的,结果谁知道你把价格坑的这么低,还顺带把书给整了回来。”
章德穹有些羞恼地敲了妹妹的头一下:“怎么说话的?真是的,小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略一停顿,章德穹故作严肃地道:“总比坑蒙拐骗偷、拿昧顺带抢好得多吧?”
“哈……哥你真逗。”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夕阳西下,云霞交映,晚风渐起,炊烟已升。
蝉鸣声弱了许多,似乎打算歇息片刻后,唱个通宵。
鸟倦归巢,树影婆娑,饭香四起,叫卖暂歇。
夕阳下的长安城,显得愈发宁静祥和。
当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辉,当明月洒下第一缕清辉,当霞光渐去,当星辰渐起,满载而归的德穹与德婉二人终于站在了章府的朱门前。
“唉哟,两位小祖宗,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天可就黑了啊!”章府管家上前接过章德穹手中的沉重竹篮,关切地道。
章德穹微微一笑:“天黑了又如何呢?管伯伯?”
说来也巧,这位老管家恰好姓管,整个就一天生的管家……
老管苦笑:“你说呢,我的小少爷?天黑总是不安全的。”
章德穹摇了摇头:“不,很安全”
老管一愣:“为何?”
“因为,这里是长安城!”
这里是长安城!泱泱大唐之长安城!举国第一大城!世界第一雄城!
久违的骄傲与自豪旋即涌入老管有些佝偻的腰脊上,使之不由地挺得直了一些。因为,吾乃泱泱大唐之民;因为,吾乃雄城长安之人!
大唐,寄托了无数人的梦想;长安,寄托了无数人的情怀……
老管的眼睛有些湿润,叫过一个侍从嘱咐道:“你将这竹篮送至升贤居德穹苑。”
遣退侍从,老管走到长寿亭中望着渐起的一轮明月,喃喃道:“小少爷……长大了啊……”
不知老管要是知道了某人下午去西市,以三十文钱坑了一本孤本之书回来,会不会收回这句感叹……
升贤居,德婉苑前。
章德穹取走竹篮最上方的那卷书,将竹篮拎到德婉苑的小库房中。
章德婉抱了抱章德穹:“谢谢哥哥!”
章德穹温柔地揉了揉妹妹的一头青丝:“好啦,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去后堂听先生授课讲书呢。”
“好的。走了一下午,脚都痛了……”
“没办法,曾祖为了让我们牢记前辈们辛苦劳作的不易,特意定下规矩,让小辈们在十二岁后单趟路不超过两公里半的情况下,必须以步代车。这也是对后世的一种警醒吧……要不要哥哥帮你揉揉?”
“不用了,我的小侍女比你揉的轻柔、舒服多了。你哪里懂其中真道啊……”
某人有些恼羞成怒:“至于嘛!我有那么不堪吗?”
章德穹出了德婉苑,向升贤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