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裹挟着松脂的气息,从雕花窗棂缝隙里钻进来,在青砖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格子。
云初微搀扶着李莲花跨过门槛时,臂弯里传来的重量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这位昔日名震江湖的四顾门门主,如今身形单薄得如同深秋的落叶,每一步都带起衣袂间若有若无的药香。
屋内铜香炉青烟袅袅,檀木香混着酒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八仙桌上,鎏金酒壶泛着柔和的光泽,旁边青瓷盘里的糖醋鲤鱼还冒着热气。
李莲花目光一亮,苍白的手指刚触到酒壶,云初微忽然手腕一翻,宽大的衣袖如灵蛇般卷住酒壶,稳稳落在三步之外的案几上。
“云姑娘,你这……?”
李莲花挑眉,眼底满是错愕。
自他中毒归隐,还从未有人敢如此公然抢夺他手中之物。
云初微垂眸,素白的裙摆扫过地面,银铃般的声音在烛火里轻轻晃动:“主上莫怪,这酒,您喝不得。”
说话间,她已端起雕花砂罐,将色泽暗红的红枣党参乌鸡汤倒入细白瓷碗。
鸡汤表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党参和红枣在热气中若隐若现。
“主上,您中毒多年,虽说毒素已解,但元气大伤,这些时日还是以滋补为主。”
云初微将汤碗推到李莲花面前,青瓷碗底的倒影里,映出她眉间淡淡的忧虑。
李莲花盯着汤碗,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伸手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忽然想起年前在落霞镇,同样是这样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救了他半条命。
那时他他碧茶毒发,时日无多,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是云初微一勺一勺喂他喝下。
“我不过是身子瘦了些,又不是风一吹就倒。”
李莲花嘟囔着,却还是小口抿了一口鸡汤。
醇厚的汤汁滑过喉咙,带着党参特有的甘甜,驱散了体内残留的寒意。
云初微见他喝了汤,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转身将酒壶收入柜中。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李莲花放下汤碗,目光落在云初微腰间的玉牌上。
那是号令南胤一族的令牌,不过,他早已厌倦了世间的纷扰。
将这块令牌,还有南胤一族之事,全权交给了云初微管理,他只想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可如今,望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他忽然有些怀疑,那个叱咤风云的李相夷,还回得来吗?
“云姑娘,”李莲花打破沉默,“最近江湖上有什么消息?”
云初微转过身,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江湖依旧暗流涌动,金刀门和霹雳堂为了争夺矿山,已经死伤数十人。还有……”
她顿了顿,“金鸳盟盟主笛飞声近日在姑苏摆下擂台,扬言要挑战天下高手。”
李莲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笛飞声,那个与他并称“南李北笛”的宿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不过,小笛一直痴迷于至尊的武道巅峰,想来李相夷到时也会去。
他这个武功浅薄之人,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无论事件怎么演变,未来的金鸳盟盟主笛飞声,四顾门门主李相夷,不会变,其他的就是他们二人该操心的。
他握紧汤碗,指节泛白,碗中的鸡汤泛起一圈圈涟漪。
云初微见状,轻声劝道:“主上,您如今身子尚未痊愈,切不可贸然涉险。”
李莲花抬头,目光穿过袅袅青烟,落在窗外摇曳的树枝上。
月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如刀刻般的轮廓。
许久,他缓缓开口:“云姑娘,放心吧!我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只想种种菜,钓钓鱼,好生钻研一下新菜,这江湖中的纷争,与我无关。”
云初微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李莲花已经起身,走到窗边。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主上,看似柔弱内敛的主上,心中藏了不少事情。
屋内的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云初微望着李莲花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再也无法置身于江湖之外。
雕花窗棂被夜风拍打着,发出细微的呜咽。
李莲花站在窗前,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
窗外是庭院中凋零的梨花,在月色下摇摇欲坠,恰似他此刻的心境,久病缠身,不知前路几何。
方多病和笛飞声推门而入时,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方多病一眼就瞧见李莲花单薄的身形,二话不说,随手解下自己的披风,快步上前为他披上。
披风带着方多病身上的温热,瞬间驱散了几分寒意。
“李莲花,你这身子骨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夜晚寒气重,你快披上,别着凉了。”
方多病一边系着披风带子,一边像管家婆子似的念叨着,眉头拧成了个疙瘩,眼神里满是担忧。
李莲花无可奈何地瞥了眼方小宝,心想,到底他是师父还是自己是师父。
怎么阿飞平日里念叨也就罢了,如今小宝也学得这副模样。
方多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道:“行了,你个老狐狸,别在心里嘀咕我!赶紧吃饭吧!你以为本少爷愿意唠叨呀!”
他的语气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得的认真。
“还不是因为你,你是我这一生唯一的知己,本少爷只在乎你,旁的一切靠后。”
李莲花被小宝这直白的言语逗笑了,这几日养病,使得他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与生气。
这一笑,倒是让他原本黯淡的眼眸有了一丝光亮,气色也好了不少。
笛飞声倚在门边,双手抱胸,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没想到方小宝也有这么婆婆妈妈的时候。”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调侃。
方多病转头瞪了笛飞声一眼:“阿飞,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平日里念叨李莲花的时候,比我可啰嗦多了!”
笛飞声轻哼一声,别过脸去:“我不过是怕这病秧子拖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