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交警大队,清雨直接赶往人民医院。
进入行政部,清雨出示警察证,调取了雷毅当年的就诊病历。病历足足几十页,清雨直接找到主治医生一栏,并询问协助她的工作人员,得到的回复是:“罗主任今天正在IcU当班。”
十分钟后,清雨就坐在了罗主任面前。
递上病例,罗主任立刻想了起来:“我记得这个孩子,印象深刻,我们都觉得,他挺不过去的。不过也许是天意,当时刚入冬,不知道是不是车子空调坏了,他的棉服里竟然穿了三件毛衣,撞击时一定程度保护了他,不过能活下来也绝对是个奇迹。”清雨感觉,自己的全身一阵莫名地疼痛:“后来呢?”
罗主任搓搓手:“实在是可怜,据说,他父亲去世了,开车的是他的继母。不过,她没能撑到医院。出院后,就由福利院接手了。”清雨问:“您还记得是哪家福利院吗?”
罗主任想了想:“好像是阳光之家。”清雨转念了一下,有个点似乎有点奇怪:“罗主任,您刚才说,司机没能撑到医院,那应该没有入院抢救吧?”
罗主任摇摇头:“没有,据说几乎是当场就死亡了。”清雨盯着罗主任:“那请问,您怎么知道那个司机是孩子的继母呢?”
罗主任的眼睛,透过眼镜上方,扎向清雨。清雨并不躲闪,等待着他的答案。罗主任的声音,挂上了一种独特的情绪:“我之所以说对这个孩子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孩子入院抢救的当天,我们报了警。”清雨愣了:“为什么?”
罗主任继续:“他身上有伤。”清雨不解:“他刚经历了车祸啊!”
罗主任继续盯着清雨:“那个伤不是车祸造成的。他们驾驶的车辆追尾了前车,他当时系了安全带,所有的外伤几乎都在身体正面。那些伤是在后背,很密集,特征明显。而且,那些伤是陈旧性伤痕,大部分是已经愈合的。”清雨一阵发抖:“什么叫大部分?特征明显是什么意思?”
罗主任请清雨稍等,打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后,他对清雨说:“我请当时接诊的皮肤科主任来跟你说。”几分钟后,皮肤科张主任推门而入。
罗主任跟他介绍了一下情况,张主任马上说:“我记得这个病例。不过,因为当时报警了,最好联系当时接手的民警,调取一下孩子受伤部位的照片。”
清雨想了想,她拿出手机,滑动屏幕,尽力稳定着自己颤抖的手指。找到照片,她把手机推到两位医生面前:“照片在这里。”两位医生低头看了看手机,四双眼睛同时盯向清雨,难以掩饰满眼的疑虑。即使是门外汉也能看出来,这张照片,绝对不是警察的取证照片,也绝对不是一个15岁少年的身体。
清雨再一次亮出了警察证,她极力按捺着自己的情绪:“两位,你们可以随时核实我的身份,请告诉我实情。这些伤痕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张主任拿起手机,用手指拖动屏幕,将照片放大,看了足足两分钟:“这个不是当时的照片,只能做参考。但是,当时的情况,我大概记得。
孩子的伤,比较复杂,应该使用了多种工具。我个人判断,至少有皮带和烟头。”他用手指指着照片:“你看,现在也能明显看出,条状的是抽痕,这些圆形的,是烫伤。”清雨的胃一阵翻腾。
张主任继续说:“而且,是持续造成的。当时部分伤口还没愈合,从增生情况来看,新旧之间跨度在一年半左右。”清雨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张主任又低下头,看着照片:“就是说,在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在同一个区域,反复频繁造成伤害。你看,这些交叉的抽痕,尤其这些密集的烫伤,边缘情况来看,是在旧伤没有痊愈的情况下,在同一个位置,又烫上去的。”
张主任抬起头,立刻闭了嘴。因为他看到,面前的清雨,已经泪流满面。两位医生正不知所措,清雨问:“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主任思量着措辞:“持续了这么长时间,而且,这种事情肯定是要在私密空间完成的。所以,一般是,家庭暴力或者..”清雨感觉自己的胸口已经堵得喘不过气,她还在努力地克制:“或者什么?”
张主任不去看清雨,而是低头看着手机,挤出一句:“性癖好。”
清雨已经不记得,那一天,她到底是如何走出医院的。走出医生办公室,她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捂住胸口,一路痛哭,步履维艰。
根据医生的指引,她找到了当时的接警民警,通了电话。
民警讲述了当时的情况:“医院判断伤痕是虐待所致,但是最终没能立案。一来,是孩子的亲人已经都去世了;二来,孩子在IcU昏迷了近2个月才恢复神智,问询后,孩子拒绝提供任何信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清雨问:“那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吗?”
民警斟酌了一下:“作为警察,官方的回答是不知道。但是作为同事,我表达一下我的个人意见,我相信你不会录音。
孩子的父亲去世不过两年,孩子只和继母生活在一起。他身上的伤,造成时间也是持续了一年多。
其实,答案我看没有什么悬念。
那个伤痕,我们去拍照时,现场的医生和护士都哭成一片。
这个魔鬼!好在老天有眼,收了她!”
挂断电话,清雨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坐下。她和雷毅的一件“趣事”,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天清晨,雷毅被从梦中唤醒,发现清雨正穿着小熊睡衣,双手背后,跨坐在他的身上。他正在迷糊,清雨俯下身吻了吻他:“雷老师,要不要玩点特别的?”
雷毅被她淘气的模样逗笑:“好呀,玩什么?”
清雨神秘地眨眨眼睛,俯身靠近雷毅。突然,她从背后抽出右手,手中是她的连衣裙细皮带。她带着满脸的俏皮,把皮带在雷毅的眼前甩动。
雷毅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猛地一推,将清雨仰面翻倒在床下。
听到清雨在床下传来的痛苦呻吟,雷毅一下子清醒了。他翻身下床,抱住清雨:“小雨,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有没有碰到哪里?”
清雨捂着刚才撞到地板的脑袋,差点哭出来,委屈地质问:“你干吗?”
雷毅看着她,愣了一会,他把头抵在床边,喘了两口气,抬起头对清雨说:“我睡迷糊了。”
清雨依然带着哭腔:“不想玩也没必要这样吧?”
雷毅把清雨抱上床,靠着床头检查她的脑袋:“看着没事,疼不疼?”
清雨委屈地要哭:“疼!特别疼!”
雷毅搂住她,轻轻地揉着她的脑袋,过了几分钟,他淡淡地问:“小雨,你哪里学来的?”
清雨满不在乎:“前几天美剧里看的。”
雷毅轻声说:“这个不适合你,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该玩的。”
清雨突然坐起来,跪在雷毅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我这样的女孩子?那你跟谁玩过?从实招来。”
雷毅面无表情地看着清雨:“总之,不许你玩这个!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要生气了。”
清雨可不饶他:“你别避重就轻,到底是谁?”
雷毅沉下脸:“郑清雨,除了脑袋,屁股是不是也想疼?”说着,伸手作势要掀开被子。
清雨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假装大哭:“雷老师,我的脑袋疼,太疼了。”
雷毅想了想,拉开她,认真地说:“你这聪明的小脑袋要是坏了可就麻烦了,这是大事。咱们快去医院吧,让大夫给你打几针,你马上就好了。”
清雨的哭声,戛然而止。雷毅看着她的表情,几秒钟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清雨一阵难堪:“你笑什么?”
雷毅笑着拉过清雨亲了亲:“小雨啊小雨,和你在一起,真有成就感。”
清雨更迷惑了:“什么成就感?”
雷毅笑着捂住脸:“因为你让我知道,原来法医也能治病。”
之前,每次想起雷毅当时的小机智,清雨都会会心一笑。
可是,今天,这个故事却完全变了模样!
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清雨的心脏,疼痛难忍。她揪住自己胸前的衬衫,放声痛哭起来。
清雨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她无法想象,13岁的雷毅,刚刚经历了丧父之痛,就面对了怎样的残酷。两年期间,那几百个无助的夜晚,他又是如何咬牙熬了过来。
清雨很想,自己能够穿越时空,去搭救那个深陷水深火热的雷毅。但是可惜,清雨并没有那种超能力。
哭了很久的清雨,看看手表,慢慢起身,走回公安局。向楼里望去,很多办公室都已经熄灯。法医办公室里,还暖黄一片。
推开门,雷毅正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看到清雨,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他只是看着她,目不转睛。
清雨走过去,伸手去摸他的头发,雷毅伸出手,把清雨揽在自己膝上:“小雨,怎么哭了?”清雨不说话,她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被痛苦占据。
雷毅捧住清雨的脸,轻轻吻去她的泪水,却怎么也吻不干净:“小雨,你在发抖。”他抬手摸摸清雨的额头:“你有点发烧。”
清雨搂住雷毅的脖子:“别动。”雷毅想轻轻拉开她,清雨却不放手,哽咽着说:“别动,就这样,别动。”
雷毅轻轻说:“咱们回家,好不好?”
两人推开门,发现张志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雷毅说:“和张老师打个招呼。”清雨还在哭,她理也不理,直接向门口走去。张志强没有动,默默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走出院子,雷毅拉住她:“小雨,别任性。这样对老师,没礼貌的。”然后他搂住清雨,笑着逗她:“韩晶都说了,小心张老师打你屁股。”清雨看着雷毅,流着眼泪。雷毅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嬉皮笑脸:“张老师这么厉害吗?还没打呢,你就哭上了!”
一股莫名的愤怒从清雨的内心升起,她冷笑了一下:“轮不着他打,他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雷毅愣了,不明白地问:“为什么?”
清雨平静地说:“我不干了!”雷毅这下不笑了,他又问:“为什么?”
清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雷毅脸上的所有表情,慢慢地褪去。他的脸,好像变成了一张面具。他突然抓住清雨的手腕,大步向前走,厉声说:“跟我回家!”
清雨被他握得手腕生疼,用力想甩开他。雷毅不理她,也不说话,只是拖着
她向前走。清雨一阵焦急,大声喊:“你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你!”
雷毅的脚步,像被按了暂停键。他回过头,没有松开手,注视着清雨,语气
严厉地说:“你再说一遍!”
清雨不动,眼睛看向旁边的路灯。雷毅站了一会,若有所思。
僵持了好一会,雷毅松开手,双臂搂住清雨,柔声说:“回家抱抱,好不好?”
好不容易回到家,清雨钻进被子,再也不肯起来。她不肯吃饭,也不肯喝水,迷迷糊糊地哭个不停。
到了夜里,发起高烧来。雷毅想给她喝水,喂她吃药,她统统不配合。雷毅没办法,只能抱着她滚烫的身体,去擦她永远擦不干的眼泪。
折腾到半夜,雷毅突然难过地说:“小雨,对不起。”清雨问:“对不起什么?”
雷毅无力地说:“你这么痛苦,是查到关文雪了吧?”清雨不回答,只是难过地哭着。
雷毅抱紧她:“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清雨一阵痛苦:“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雷毅竟然笑了:“还能是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情。”清雨失控地痛哭起来,恨恨地说:“我想杀了她!我要杀了她一万遍!”
雷毅执着地去擦清雨的眼泪:“小雨,别让我把你拖入地狱里。”清雨呆住了:“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许你这么说!”
清雨紧紧地抱住雷毅:“雷毅,咱们走吧,离开这里!”清雨感到,雷毅的呼吸暂停了一下,很快,他就笑起来:“原来,你说不干了,是想偷懒出去玩啊?想去哪里玩,我带你去。”
清雨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我是说永远离开这里。”雷毅逗她:“那你爸爸妈妈呢?张老师呢?”清雨着急地说:“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
雷毅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小雨,你看,我这不是正在抱着你呢。咱们做个交易,我不胡说了,但是你也不能哭了,行不行?”清雨不说话。
然后他拿起床头柜的水杯:“现在,把这杯水喝了,加了蜂蜜,甜甜的。你看,只有这么一点点!”清雨却说:“不喝。”
雷毅放开她,平静地说:“那我不抱你了。”清雨伸手想去抱他,却被他推开。清雨想了想,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雷毅马上把她拉入怀里抱紧:“我就知道,你是最乖的。小雨,你要记住,只有你乖,我才能抱你。现在我命令你: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