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这般想着,不禁无比复杂地看向云霜。
她突然有点理解,为什么自家那个大儿子一直说,这个云娘子在查案上的本事是真的了。
便是面对心灵最为纯粹惹人怜惜的孩子,她还能这般冷静地思考分析问题,这一点,本身就挺了不起的。
尤明阳一直没有主动说话,只默默地看着云霜询问那两个孩子,并分析问题,心里多少也有了几分判断,嘴角的弧度不禁扬了扬,道:“那云娘子觉得,方才那两个小娃娃说出来的话,有多少是可信的?”
云霜看向尤老爷子,轻轻一笑,“陈夫子方才不是说了么?这种时候,我们必须好生调查一番。不过,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建议,咱们调查的时候,尽量低调一些。”
便是那些话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说出来的,云霜也从没有低看过。
在判断出这个案子的严重性之前,所有的举动,最好还是在暗中进行。
“现在最要紧的,是确认孟夫子是不是真的出了事。”
那之后,陈夫子让人把安夫子唤了过来,只是,在安夫子过来之前,江啸几人便离开了陈夫子的房间,到了旁边一个专门接待客人的房间等候。
云霜却是没有离开,在陈夫子的安排下,她坐在了陈夫子摆在房间里的一块屏风后面。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响起一个男人低沉微沙的嗓音,“陈夫子可是找我?”
“对,温之啊,过来坐。”
温之,是安夫子的字。
陈夫子亲切地让安夫子坐下后,道:“老夫想着,你已是进了私塾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你适应得如何,所以特意叫你过来,问问你的情况。”
安夫子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谢陈夫子关心,我一切都尚适应,我自知以自己的条件,是不够格进私塾教书的,陈夫子给了我机会,我自是不能让陈夫子失望。”
“你也不用那么紧张,我知道你是个努力的孩子,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如今都与其他新进来的夫子一样,都要参加几天后的考核,能不能真正留下来,要看考核的情况。”
陈夫子嗓音温和地道:“考核的事情,我就不与你多说了,免得给你增添压力。你这段时间,跟私塾里的孩子和其他夫子相处得如何,还习惯吗?”
安夫子似是沉默了片刻,才道:“都还好。”
屏风后头的云霜轻啧一声,这哪里是孤僻寡言,这是完全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事情说出口啊。
陈夫子却像是已经习惯他的性子了,轻叹一声道:“你从以前就是这样,什么事都窝在心里,不愿意与别人讲。我知道你当初并不想去启蒙班教学,你说过你不会与年纪小的孩子相处,想教年纪大一些的孩子,我最后却还是让你去了启蒙班,你心中可有怨我?”
“……不敢,陈夫子愿意让我留下,我已是十分感激了。”
“哎,你这人啊,罢了,先不说那些孩子了。你如今在教启蒙甲班的算数,负责那个班的孟夫子最近告假了,你可知道,他告假的原因?”
似是没想到陈夫子会问自己关于孟夫子的事情,安夫子竟是脱口而出一句反问,“孟夫子没有与陈夫子说,自己告假的原因么?”
陈夫子轻咳一声,“他只派了个小书童与我说,有事情要离开一段时间,并没有说原因。我会这般问你,是因为先前听其他夫子说,在孟夫子告假之前,你见过他。”
这是云霜教陈夫子问的话。
这种模棱两可的问话技巧,在审讯中不少见。
安夫子和孟夫子同为私塾的夫子,按理来说,他们会见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一个心里没鬼的人,听到陈夫子这么问,只会觉得困惑,不解陈夫子为什么要问这么一句废话。
然而听在心里有鬼的人耳里,这句话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下一息,安夫子似是轻吸了一口气,语气中终于出现了几分讶异,“您……知道了?”
陈夫子的心咯噔一下,眉头微皱,“你果然见过他。”
安夫子又静了静,道:“在孟夫子派人去告假之前,我……确实去过他家,因为我有些事要找他,只是……我也只是匆匆见了孟夫子一面,就被他赶出去了。
没想到,这竟是被其他夫子看到了。”
陈夫子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几处疑点,“你是在孟夫子告假当天去见的他?为什么他要把你赶出去?你可是知道他告假的原因?”
外头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云霜在屏风后看不到,陈夫子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安夫子此时沉着一张脸,眼神中透出隐约的挣扎,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孟夫子告假的原因,当天孟夫子赶我出门,说是不方便见我。陈夫子若想知道孟夫子告假的原因,等他回来,可以问他。”
陈夫子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只是,接下来,不管他再怎么问,安夫子都是一样的回答——他什么都不知道。
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陈夫子只能收敛了心神,挑别的话题又跟他聊了聊,便让他走了。
安夫子刚一离开,云霜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陈夫子立刻沉着一张脸道:“那小子确实隐瞒了什么。”
云霜赞同地点头,“有两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一,在孟夫子告假当天,安夫子去找过他;二,安夫子应该知道孟夫子告假的真正原因。那天,他去找孟夫子的时候,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只是,他无法把那件事告知我们。”
陈夫子现在有些头疼了,狠狠按了按太阳穴道:“不会真的像忠伟说的,孟夫子告假的原因,与安夫子有关吧?或者说,他……真的对孟夫子做了什么……”
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安夫子是他坚持要招揽进来的,若他真的不小心招了个恶鬼,要对这件事背负最大责任的人,是他。
云霜看出了陈夫子的挣扎,忍不住轻声道:“陈夫子不必担心,孟夫子应该没什么大事,至少他告假这件事,应该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
陈夫子一愣,连忙看向云霜,“你如何知晓?”
“方才,陈夫子第一次问安夫子,可知道孟夫子告假的原因时,他几乎是立刻就反问,孟夫子没有跟陈夫子说自己告假的真正原因么?”
云霜淡声道:“这说明,说这句话时,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这句话就是他当时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他认为,孟夫子应该把自己告假的原因告诉陈夫子,他却没有说,安夫子认为这件事十分不可思议。”
后来他坚持说自己不知道孟夫子告假的原因时,每次都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口的。
那些,才是他在说谎的表现。
陈夫子一脸怔愣,“那安夫子为何不愿意说,孟夫子为什么告假呢?”
云霜微微眯了眯眸,嘴角轻轻一扬,“我暂时也不知道。但目前看来,这件事里头的关键人物,不是安夫子,应该是孟夫子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