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殷红的酿樱桃盛在冰碗里，浇上一勺沁甜的蔗汁，瞧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知道陛下要来，这是专程为您备的。”方桐笑着端来一杯温水，“不过天气炎热，陛下一路赶来暑气未消，还是先喝点温的解解渴，坐一会儿再吃凉的。”
封云兮接过水杯，见杯中蜜澄澄的，应是新调的蜜水，笑道：“以往十二待客可没这么讲究，还是方姑娘在，这里才更有人气。”
方桐抿唇一笑，就听封十二轻咳两声。
她抬手摸摸他的额头：“我去给你拿条披风。”
封十二点头，目送她离开。
封云兮喝了一口蜜水，将水杯捧在掌间。
“雪球呢？”
“不知道。”
封云兮笑笑，有意无意朝方桐离开的方向望了眼：“听说以往都是方姑娘在照顾雪球？”
“是。”
封云兮看看手里的水杯：“自从做了皇帝，能知道的事情也比以前多多了。”
“嗯。”
封云兮见封十二惜字如金，笑着摇了摇头：“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封十二看他一眼。
封云兮挑眉：“怎么？方姑娘帮了你那么多，你想让她一直无名无份下去？”
“不是。”封十二开口，“等她什么时候想嫁，我就什么时候娶。”
封云兮像瞧怪物似地瞧他两眼。
“行。”他将杯里的蜜水一口饮尽，把杯子放回桌上，“时月也这么劝我，让我不要随便插手你俩的事。”
封十二：“国丧未过，你还有心思管这个？”
“大昭国丧只有百日，有些事情哪怕现在不定，也得早早筹备起来，”封云兮端起那碗酥酪，“不然等你去了洛州，我怕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封十二拿走他碗里的银匙。
“暑气未消，还不能吃。”
封云兮空端着一个冰碗，没法入口。
他好笑地问封十二：“你是关心我，还是听她的？”
封十二道：“你是君。”
封云兮抬手：“停，我现在听到这个字就头疼。”
“习惯就好。”封十二平静道。
封云兮笑了声，把冰碗放他手上：“若我不想习惯呢？”
封十二：“随你。”
封云兮默然一瞬，夺过他手里的银匙，连冰碗一起端走。
方桐抱着披风回来，就见一身朝服的陛下坐在封十二身旁，大口吃着酥酪，嘴里不停数落：“你愿意当孤家寡人，我不愿意，别人我管不着，以后你无论去哪儿，记得多回来看看。”
封云兮在瑞王府一待就是两个时辰。
他吃光了樱桃酥酪，喝光了蜜水，晚膳时还兴致盎然干掉了半只红烧肘子。
临走时，他一拍脑门，让侍卫从车里拿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东海进贡的海货，时月特地让我拿来，说清炖或是煲汤都挺好。”他把油纸包亲自递到方桐手中，“若雪球爱吃，尽管进宫找她要。”
方桐微微一笑：“好。”
送走封云兮，方桐回到卧房。
封十二披衣坐在灯下，闻到海腥味，抬头朝她望去。
“这是什么？”他看着她手里的油纸包。
“陛下给我的海货，”方桐将东西放到桌上，“你说他是不是猜到了？”
自从那日宫变之后，小猫再未在人前出现，只要有心向瑞王府打听就能知道，小猫与方桐从不会一起现身。
以前对外的理由是，小猫喜欢自个儿去外面玩耍，玩够了就会回来。
但这样的理由骗得了别人，怕是骗不过封云兮。
封十二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无妨。”
方桐笑了：“反正我不管，天塌了你顶着。”
“嗯。”封十二郑重其事点点头。
方桐目光一转，指指他手边的册子：“陛下走之前给了你这个，上面写的什么？”
封十二道：“让我接管北河军。”
方桐盯着他，有些吃惊。
“他不怕你拥兵自重？”
“这是他以前答应我的事。”封十二道，“我给了他一套方略，可以帮朝廷更好地统辖将领，他会将方略交给兵部，最多半年就能拿出章程。”
方桐看着他，慢慢哦了声。
这算是自己给自己绑上了束缚？不过也好，封云兮已经做了皇帝，他要顾虑的更多，没必要与他在这件事上平生罅隙。
“你睡了这么久，朝中发生了好些大事，想让我说给你听吗？”方桐问。
封十二摇头：“不重要。”
他将那封册子收了起来：“我只想带兵打仗，守卫边境，至于其他，那是陛下该考虑的事。”
方桐抬指点点他的脸颊：“明白。”
她的指尖轻轻刮过他脸上的伤疤，那里已经长出嫩肉，比周围的肤色略浅一些。
封十二被她刮得有些发痒，捉住她的手指。
“百日后我就要离开京城，”他微顿了下，“你……有空的时候能来洛州看我吗？”
方桐耷下眉眼：“洛州啊，听说很远。”
封十二静了静：“我派人接送。”
“我再考虑考虑。”方桐从他掌心抽回手指，“毕竟京城的生意刚刚开张，还有好多事要忙。”
封十二垂了眼，盯着静静燃烧的烛芯，低低应了声：“嗯。”
方桐仿佛没察觉他的失落，单手托着下巴：“最近明掌柜那儿接了好些订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如果能多些人手，兴许过段日子就有空了。”
封十二抬眸：“我帮你。”
“心领了，你还是好好养伤吧。”方桐翘起唇角，“你把绿桃雇给我就行。”
“府里的人你随便用。”
方桐笑笑：“不过绿桃也很忙，我宅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有菜园子，都指着她帮忙打理。”
“我也可以。”封十二道，“你每日尽管出门，我替你照顾宅子。”
方桐屈指点点脸颊：“你替我照顾宅子，那我每日该回哪儿？”
“你想回哪儿就回哪儿。”
方桐歪歪脑袋：“我回家看不到你怎么办？”
封十二怔了怔。
方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封十二对上她的视线，眼中慢慢有了光彩。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方桐抿抿唇，噗地笑出声。
“傻瓜。”
数月后，秋高气爽，层林尽染。
田野一片金黄，枝头硕果累累，满山红叶绚烂夺目，湛蓝晴空绵延万里。
一队人马行进在广阔的大道上。
方桐坐在马车厢里，提笔在账册上写下最后一串数字。
她放下笔，抬手捶捶肩膀。
一双手伸过来，放在她颈后，替她不轻不重地捏捏脖子。
方桐转头冲封十二一笑：“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封十二道，“日落之前就能进城。”
“我们去骑马吧。”方桐丢开账册。
在马车里窝了这么多天，她也闷了。
离京前，她特意让封十二教过她骑马，长途奔袭或是不行，但半天路程还是不在话下。
封十二对她的要求从来无有不依。
“好。”
他取过披风披在她身上，为她系上带子。
方桐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摸摸他脸上已经淡得看不见的伤痕。
“宫里的秘药果然好用。”她感慨道，“不然这张脸就可惜了。”
封十二抬眼看她，漆黑的瞳中闪过一丝无奈。
方桐眉眼弯弯，指腹贴着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蹭完又贴上去亲了口。
“不过我不嫌你。”她笑眯眯道。
封十二手里的动作一顿，停了下来。
“不想骑马了。”
方桐眨眨眼：“想啊。”
封十二的手指落在她肩上。
“我是说，我不想了。”
“啊？”
下一刻，方桐的疑问被他堵回了喉咙。
气息在唇齿间蔓延，带着再熟悉不过的温度。
意乱情迷中，方桐用最后一丝冷静挣扎着思考——
也许是该早点儿成亲。
不然……她也快撑不住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