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成不会无缘无故调出积案,哪怕案件受害者是他的老队长程忠实。
程亦安在看到案卷的瞬间,脑海中已是惊涛骇浪。
二十年前,程忠实被犯罪分子在家中袭击,不幸英勇牺牲。
由于当年案发突然,加上犯罪分子极为老练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和监控影像,案件迟迟不能告破,最后沦为积案,尘封二十年。
如今重启调查,必然是有了关键线索,程亦安用力擦了把眼睫上的眼泪,开始翻看尸检报告。
程忠实的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死亡,而导致他失血过多的是他身上的二十六处伤口,伤口平均宽度约三厘米,边缘有清晰的棱状割裂。
尸检报告上对于凶器的描述是一把长约二十厘米的有棱匕首,俗称三棱匕首。
程亦安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宋玉成,宋玉成用力吸了一口烟,却不想呛到气管,捂着嘴压抑地咳嗽起来,一直咳到双目泛红、泪光浮现。
宋玉成抖着手,用力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声音嘶哑:“二十年了,我一直在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劝程队回去补觉,他就该在局里睡行军床!如果留在局里,他也就不会遇害了。这二十年来,我做梦都想抓到凶手,三棱匕首已经快成了我的执念!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竟然在这桩旧案上又看到三棱匕首的影子。”
韩焱表情凝重,“当初莫小松的审讯我基本都参加了,他对于杀死陈长生一事是供认不讳的,只是由于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无法准确区分自己到底是用车辆撞击了陈长生,还是在撞击后又用匕首捅刺。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莫小松自己没有携带凶器,他即使捅刺了陈长生,用的也是陈长生自己的匕首,因此陈长生和张美竹骨骼上的痕迹应该是同一把匕首。这个三棱匕首造成的致命伤,不可能是莫小松造成的。我怀疑,莫小松当时只是重伤了陈长生,在他逃离现场之后,有另一个人对陈长生实施了灭口。并掩埋了尸体。”
一副风尘仆仆模样的谭明亮说道:“尸体是在山体的另一侧的废弃机井里找到的,据当地人说那边以前是片经济林,长的全是树,很隐蔽。我们进行了大量走访,才找到一个老头回忆起当年有车从他家附近经过,他的狗被车撞死了,时间正是陈长生企图埋尸的时间。时间太久远,车牌号车型都已经不可考证,不过多亏了他指的方向,我们最终才找到了尸体。
“但有一点,老头儿说当时撞狗的车不是面包车,而是一辆轮子很大的车辆。我在想,根据这个路线和线索,应该是接应陈长生的人,发现了重伤的陈长生和张美竹的尸体,于是他们转移地点进行弃尸,陈长生的投名状没交上来,反而惹了一堆麻烦,自己还身受重伤,犯罪团伙就索性杀人灭口,一并处置了。”
宋玉成举着照片仔细端详片刻,低声道:“推测合理,陈长生的致命伤是在心脏部位,凶手下手干脆果断,力度极大,这是老手的作风。而且,这种凶器上的巧合,让我不由得怀疑,杀死陈长生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杀死老程队长的人,从而推断,这个陈长生背后的团伙,和二十年前程队追查的少女连环失踪案有直接关联!”
“那如此一来,少女连环失踪案也是可以并案重启调查,这样我们手上就是三桩案子了,会不会负担太重,我们支队人手一向紧张,又临近年底了……”
韩焱有些忧虑,在宋玉成身边小声说,积案既然重启就是奔着破案去的,失踪案本来就是老大难问题,更别提还是个连环失踪案,时间过去了二十年,不少证人都已经不在了,想要重启调查,谈何容易。
他担心宋玉成情绪上头,冲动做下决策。这样会让市局刑侦支队处于极为尴尬的境地。要是突然再空降一个大案要案,被迫把刚刚重启的积案再度封存,那就太打击士气了,也太伤受害者家属的心。
韩焱下意识看了一眼程亦安,她作为被害者家属,煎熬了二十年,如果给了希望,再破灭希望,未免太过残忍。
宋玉成淡定地拍了拍韩焱的肩膀,“我心里有数,你安排人打报告吧,我回头去找张局聊聊,人手紧张,那就调用人手,省厅前段时间不是叫我去开会,张罗搞省市联动,我申请了第一个试点,案子老破不掉,不一定是犯罪分子太狡猾,也有可能是我们内部有问题,换点儿新鲜血液来试试。”
宋玉成最后几句话说得意有所指,程亦安原本还沉浸在悲愤情绪中,听到这话,立刻看向宋玉成。
他的意思很明显,怀疑当年局里有内鬼。
这句话当年杜奕君也曾经说过,她对着张远山质问为什么凶手可以摸到她家里行凶,为什么凶手知道程忠实的行踪。
但在当时,大家只把这些话当做家属情绪失控下的抱怨,没有谁愿意怀疑身边的战友是内鬼。
如今宋玉成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出来,那必然是他早有这个想法,甚至是,他有了一些发现。
气氛一时严肃了起来,每个人都绷着脸。
宋玉成拍拍手,神色间有几分无奈:“你们那什么表情,我只是说说,除了我,你们哪个二十年前在市局啊,内鬼不是说当就当的!好了,今天这个发现已经给了我惊喜了,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各自先梳理一下手上当前的工作,等省厅支援小组过来,我们重新分工,安排各自负责的板块,先解散吧!”
程亦安抱着卷宗回到久违的办公桌前,心神还有些恍惚,她从警的最原始、最恳切的目标,就是为了给爸爸报仇,找出真凶。为了这一天,她过去的二十年间,每天都在努力。
如今,她终于可以以一名人民警察的身份,接手爸爸的案卷,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会有点儿想哭,有点儿委屈,就像是跌倒的孩子,终于见到了爸爸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