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早已经推测出了这个答案,程亦安的脑海中还是禁不住地“嗡”了一声,她一把掐紧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不动声色。
此时李雨菲的状态显然是万念俱灰后的崩坏状态,她此刻说出来的话,大概率就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最后徐晓杰的死亡是按照你们计划的那样发生的吗?”吴谢池语气平静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般的循循善诱。
李雨菲用力闭了闭眼,额角浮现出明显的青筋,她再睁开眼睛时,眼神一片清明,如果刚刚她的话是情绪的发泄,那么此刻,她显然已经平静了不少。
“我不知道。”
“赵晨光没有告诉我完整的计划,他只交代我,让我在那一天安排徐友昌到地下室影音房办公。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明确地让我协助他做什么事情,所以我猜测他可能是想要在这一天动手。我问了他这么安排的原因,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让我照做就行。”
赵晨光在杀害徐晓杰一案上,所有的不在场证明都和徐友昌有关,徐友昌证明赵晨光是在停电后离开的房间,并且全程没有离开影音房太远。
由于有这些证词的存在,赵晨光身上的嫌疑原本并不重,因为他没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如果不是后面调查出了何杜娟与赵晨光的关系,发现了可能存在的作案动机,那警方的调查重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偏向赵晨光。
但如果影音房本身就是赵晨光计划中的一部分,那就说明影音房一定为赵晨光提供了某些便利。
程亦安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赵晨光的尾巴,她强压下内心的振奋,抬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自己稍后要核查的要点。
吴谢池则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清楚赵晨光会采用什么方式杀害徐晓杰,但是知道赵晨光是一直计划要杀死徐晓杰对吗?”
李雨菲点点头,说:“当年杜娟婶儿出事后,赵晨光他追查了很久肇事车辆和司机,但是交警和刑警那边都迟迟没有消息。赵晨光说这种情况很不对劲,估计肇事司机不是一般人,不然不会这么久都找不到。后来我偶然看到李雨晨画的画,又追问了他几次,才模糊拼凑出当天发生的事情,然后赵晨光凭借那幅画,找到了肇事司机,也就是徐晓杰。可惜找到他的时候,那辆撞人的车辆已经被处理掉了。警察那边多半也是徐家打过招呼,所以才一直没有调查结果。赵晨光就跳槽去了徐家的公司上班。他说既然法律制裁不了徐晓杰,那他来给杜鹃婶儿报仇。”
“根据我们目前的调查,徐晓杰的死因是溺水,但在他溺亡前,他被人注射了大量的胰岛素。赵晨光的药品来源你清楚吗?”
李雨菲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缓慢地摇摇头,低声说:“不清楚,他没有告诉我要怎么杀死徐晓杰。徐友昌那个丢失的胰岛素笔,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徐婕宁拿走,但是,那只笔找到时,剩余药品的剂量并没有变化,一定不会是徐婕宁给他提供的凶器。”
吴谢池微微挑眉,他有些惊讶,如果说之前李雨菲很信任徐婕宁,尚且还可以解释为李雨菲认可徐婕宁的为人及人品。
如今她已经知道徐婕宁和赵晨光的关系,以她对赵晨光的感情,为什么还会如此撇清徐婕宁?难道只是为了争夺“赵晨光的帮凶”这个并不怎么光彩的身份?
“为什么这么说?徐婕宁自己都承认了,她偷拿胰岛素笔就是为了赵晨光?”
李雨菲愣怔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我第一次见徐婕宁,不是在徐园,是在我十岁那年,我妈死的那天。我为了躲李国富打人,从窗户翻出去,大冬天的在屋后面抱着家里的大黄狗睡了一觉。醒来时发现我妈死了,到处都乱糟糟的,我穿着一件单衣光着脚,站在路上。徐婕宁指着我对她妈妈说,那个姐姐怎么没有穿衣服。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人和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出生在高楼,有的人出生在深沟,有人光芒万丈,有人一身泥锈。
李雨菲失去母亲的那天,出身自小李村的李红秀带着五岁的女儿徐婕宁返回故乡慰问孤寡老人。
一边是哭天抢地、混乱不堪的丧事现场,另一边是感恩戴德、欢天喜地的年货分发仪式。
李雨菲抱着臂膀光着脚,站在中央的路上,冻得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叫着妈妈。
她还记得,当时粉雕玉砌的徐婕宁打扮得像个小公主,穿着好看的羽绒服和花裙子。李红秀面带怜悯地看着她,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羊绒披肩盖在李雨菲身上,徐婕宁也见样学样,把自己脖子上的兔毛围巾摘了下来,递给了李雨菲。
在那个李雨菲人生中最寒冷的一天中,她也有幸触及到了一抹温暖。
她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有可能和徐婕宁见面了。
毕竟,她们俩之间,云泥之别。能侥幸遇到一次,已经是她走运了,没想到后来在乡村学校中,她再次见到了徐婕宁。
依旧是李红秀带着徐婕宁来学校捐款捐物,只是这次她们捐赠的物品,是女孩子用的东西。
李红秀说小李村民风不好,重男轻女,她捐赠的物资都不会用在女孩身上,甚至一些颜色款式偏中性的衣服都会被家长抢过去给家里的男孩儿穿。于是李红秀改变了捐赠模式,她到学校里,专门给不被家庭看中的女孩们捐赠女性内衣、卫生棉、清洁身体的肥皂还有清洗衣服的洗衣粉。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却极大地帮助了身在困境中的女孩子们,李雨菲也是其中之一。
当时她花的每一分钱都要从李国富手中讨要,李国富吝啬又苛刻,她能吃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购买这些本该由妈妈为她准备的东西。
收到徐婕宁递给她的粉色书包时,李雨菲正处在经期,她用的便宜的劣质卫生棉因为太久没有更换,早已经不堪重负,红色逐渐蔓延出了她的校服裤子,她又窘迫又难堪,遮遮掩掩地站着,眼泪不知不觉盈满眼眶。
徐婕宁好奇地打量着她,见她哭了,连忙又拿了一个书包递过来。
“姐姐别哭,这里还有呢!”
李雨菲有弟弟,但是却没有听过弟弟叫她一声姐姐。而徐婕宁叫了她两次,两次都在她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
既然叫了这声姐姐,那做姐姐的,理应要保护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