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阏氏在长叹:“老天,这女人太歹毒,她这是在逼你!”
莫都宽慰母亲:“不管她出自何种目的,但作为马背上的民族在遭受奇耻大辱面前让一个女人去当人质,匈奴人的颜面何在?这是不可接受的。我是孪鞮氏的后人,只有我去!”
大阏氏万分不舍:“可是,孩子,只怕是有去无回呀!”
莫都为了不使母亲担忧,表情故作轻松:“不尽然。母亲,相信我一定会回来的。”
大阏氏满面愁苦:“孩子,你,你一定要,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莫都信誓旦旦告诉母亲:“会的,我会的!”
大阏氏的眼里流出最后一滴泪。
孪鞮莫都的眼里冒出缕缕坚毅的神色。
已是是秋天了,草叶渐渐泛黄,风吹舞动满地的乱草,致使本来就人烟稀少的草原更增添几许寂寞荒凉的景象。
莫都骑马来到雁儿放羊的南岗子。
随后,贺兰也过来了。
他们两人公开见面,到了这份上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了。
“事情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了,怎么成了这样。”贺兰感到忧心。
“不打紧,这对我来说正好是个历练,没什么关系。”
“可你毕竟才十五岁,那可是去做人质,不是请你去当座上宾的。”
莫都倒不在乎:“我想他们不会饿死我,只要有口饭就行。”
贺兰用赞许的目光望着:“看来大王子长大了。我原来想让兰诺和你一起去,可月氏人不同意,只能你一人前往。”
莫都说:“没关系,一人就一人,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在我走后,舅父对我母亲多加照顾。”
贺兰说:“那是自然,她是我姐姐。”
莫都远远瞅见那边放羊的雁儿,又对舅父嘱咐:“还有,那个汉家女年龄比我还小,没有父母在身边,挺可怜的,我走了没人关照她会活不下去的,也交给你了。 ”
贺兰答应了:“行,我安排。等你走后,我把她送到兰诺家去。”
莫都意外:“去兰诺家?”
贺兰说:“对呀,兰诺家。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你母亲,还有兰诺母亲,我们从小在一个草原上长大,他母亲和你母亲很要好,我一直叫她‘阿姐’,她的孩子们叫我舅父。那一家人很好,把那个汉家女交给阿姐错不了,你放心好了。”
莫都放心了:“这就好,舅父安排吧。”
之后,莫都去见了雁儿,与她告别。
河水清澈流淌,岸边芦苇摇曳,片片黄叶坠入水中,打着旋,向下游漂去。
雁儿望着水中的身影。
枯黄的草原上,孪鞮莫都骑马前来。
雁儿看见了,从河岸边走过来。
莫都下马,迎上前:“我要走了,来和你告别。”
雁儿问:“你要去哪里?”
莫都把目光投向西面的群山:“很远的地方,恐怕到天边了。”
雁儿问:“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莫都说:“我要给月氏人当长客。”
雁儿问:“什么是常客?”
莫都说:“就是去给他们当人质。”
雁儿问:“什么时候回来?”
莫都摇头:“不知道。”但随即他又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雁儿不做声,望着莫都。
莫都说:“你也别一个人在这里放羊了,我已经给舅父说好了,他会送你去别的牧场,也就是兰诺家。你和那些牧人们在一起,这样好有个照应,不然你一个人活不下去。”
雁儿问:“你是让我去你的跟班随从兰诺家?”
莫都反问:“对呀,不想去?”
雁儿低头看着地上的草叶:“随便,反正在哪儿都是放羊。”
莫都再次叮咛:“记着,你要好好活着,我会回来找你的。”
雁儿抬起头依旧望着莫都。
莫都也望着雁儿,在多看了她几眼后,这才策马奔远了。
雁儿站在原地目送莫都远去。呆愣了会,雁儿冲着莫都渐渐消失的身影吼叫:“你不是贵为王储嘛,怎么也去给别人当长客。你们匈奴人也有今天啊,你们动不动祸害汉人,大肆掠夺汉人的家财和人家的女儿,你们匈奴人的太子却被敌国押为人质,这下该体会到什么叫心疼了吧,这就是报应,活该!你们该也尝尝生离死别的痛苦了……”
发泄完了,雁儿怔怔地把目光投向远方。
天光大亮,走出穹庐的莫都在单于的大帐前告别,跪下来向父王辞行。他清楚地看见父亲宠爱的阏氏呼衍颛怀抱小王子面露笑容,那种盼他再也不要回来的神情无以掩饰。
莫都在心底冷笑。
大单于为西行的儿子送上一盏醇香的马奶酒,普天下的父亲都有一颗舐犊之情,这是无奈的选择。
莫都说:“父王,孩儿去了。”
莫都给父亲叩首。
大单于嘱咐儿子:“记住,你是匈奴人的后代,你是去为匈奴人当和平使者的,父王等你归来!”
大单于的眼里堆满了泪花。
莫都接过父王那盏用人脑壳制作的酒器,仰望苍天,心中默默祷告:长天保佑我莫都,总有一天,我一定会重返匈奴的。我发誓,草原是我的,一切都将会是我的!
饮完酒,少年孪鞮莫都跨上骏马出发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愁容满面的是大阏氏,欣喜若狂的莫过于呼衍颛。
“这下莫都走了,阏氏安心了。”女巫师讨好美丽的呼衍颛。
“是啊,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时机,上天助我。”呼衍颛激动地攥紧拳头为自己高兴。
女巫师问:“接下来该想想怎么解决假怀孕之事。”
呼衍颛胸有成竹:“这好办。最近我多去大单于那里,如果真能怀上了,万事大吉,即使怀不上也没关系。你没做过母亲不知道,女人怀孕初期搞不好见红是有的,有些胎儿变成乌血流走也是常事,没什么奇怪的,我自有办法。到时就说流产了,女人跌一跤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没有。”
女巫师惊讶:“原来这么简单?”
呼衍颛一笑:“你以为有多复杂。”
女巫师如释重负:“这就好,天意啊!”
在西部边关,风轻轻摇动枯黄的野草,一条弯曲的小路边,右贤王的军师率领一干人在等候大王子莫都的到来。
远远地,众人看见戈壁滩的地平线上,莫都快马而来。
众人垂首行礼。
莫都到近前勒马停顿。
军师上前施礼:“奉右贤王之命,臣在此恭候大王子殿下。”
莫都态度有些冷淡:“其实我已经是个废王子了,你们不用这么刻意来为我送行。起来吧!”莫都之所以这样不友好,是之前在单于大帐里,右贤王赞同左贤王提议让他这个王子到月氏国去做长客,他心生不满。
众人起身后,军师又说道:“王子殿下,右贤王因偶感风寒,身体不舒服,特命我来迎送殿下。”
莫都冷冷地:“是嘛,前几天在王庭他身体都好好的,还慷慨激昂了一番,今天就偶感风寒了?”
军师说:“右贤王的确身子骨不适,还望王子殿下谅解。这不,今天王爷特地派女儿须卜居次代替他来为殿下送行。”
话音未落,一个年轻充满朝气的女子从人群中跨前一步单腿下跪。
须卜居次施礼道:“启禀殿下,须卜代父向大王子问安。”
莫都一怔,脚下一个年轻的女子跪在那里,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你……这……谢谢居次的好意,莫都心领了。”
须卜居次站起,满面笑容:“王子不必客气,你是储君,我等理应为殿下送行。”
莫都依旧表情僵硬着:“我这是去做长客,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性格外向的须卜居次不理会莫都的神情,接话说道:“那也得有礼仪,不然太冷清了,王子会伤心的。”
莫都微微有了点笑容:“看不出须卜家的居次还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好,就凭这我定会记住居次的一番好意。”
须卜居次抱拳:“那须卜感谢了。可是,王子怎么就一个人前往月氏国吗?”
莫都哼了一声:“你以为要前呼后拥?”说到这里,莫都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孩子,以后你能靠得住的只有右贤王了。世事莫测,天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想到这,莫都从马背上跳下来,态度转为和气。
“我再次感谢右贤王和居次的关心。”莫都说。
“只要殿下理解王爷就好。”军师接话道。
“理解,我当然理解。我刚才说了几句气话,望军师不要生气。其实从内心来说,我很感激右贤王,他是为匈奴王庭的长远着想,我自然不会怪罪他在王庭上说的那些话。”听口气莫都说得很诚恳。正因为有王庭上说的那些话,右贤王借口身体有恙不便前来,主要还是怕彼此尴尬。
军师知道内情,顺水推舟:“右贤王为王庭着想没错,更重要的却是为大王子的将来着想。既然左贤王首先提出来了,加上背后还有呼衍颛,大单于尽管舍不得,但下决心是迟早的。好在王子殿下更英明,主动提出出使月氏……”
莫都打断军师的话:“不是出使,是当长客做人质!”
军师笑了:“虽说殿下年龄上还未成年,但思想已经不等同于孩子了。特别是殿下羽翼还未丰满,能主动提出去月氏国,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须卜居次插话:“大王子胆量过人,须卜甘愿陪殿下去月氏国。”
莫都笑了:“你陪我?开什么玩笑。”
须卜居次胸一挺:“真的,我愿意!”
莫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还是算了吧,我只怕都是有去无回了。再说月氏人连我的护卫都不允许带,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子陪同。”
须卜居次:“这……”
军师说:“殿下此去千万不要灰心。右贤王让我告诉殿下,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能有丝毫的犹豫,迅速逃离,我们在这边接应,切记!”
莫都相信这话是真实的:“行,送别就到这里吧。居次,我谢谢你的好意。好了,就这样,我走了。”
众人站立边上。
莫都上马,特地冲须卜居次点了点头。
军师说:“前面过了那道山垭口,就是月氏人的地界了,当心点。”
莫都说:“我是孪鞮氏,我怕谁?”
在大家目送下,莫都策马启程,无所畏惧地往前奔去。
须卜居次在身后喊叫:“喂,早点回来,我等你!”
拐过一个山包,半道上,兰诺牵着马在路边等候。
莫都勒住缰绳:“还行,知道来送我。”
兰诺难过:“殿下这是真的要去月氏国?”
莫都说:“是,不然呢?”
兰诺说:“做长客可是没有期限哪。”
莫都目光坚定:“你记住,我会回来的。你也记住我今天说的话,有那么一天,这草原一定是属于我孪鞮莫都的!”
兰诺提出要求:“我陪殿下一起去。”
莫都摇头:“不行,他们不让。我走后你去找我舅父贺兰,他要你去他的训练营。”
兰诺担忧:“可是……”
莫都挥了手:“行了,别啰嗦了。你好好去掌握训练军士的能力,等我回来。”
兰诺点头:“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跟贺兰谷蠡王学本领。”
莫都最后说:“好,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兰诺侧身让开,看莫都纵马而去。
远去的莫都扔下一句话:“有空了回去看看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