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容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僵硬地看向周围。
众仙无一例外地吃惊的看着同一个地方。天帝端坐在御座之上,眉梢轻蹙。长生帝君握在身前的手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君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走下昆仑,素柯是想和整个天界斩断联系!
“素柯,”长生帝君的声音很轻,似是压抑着心底的情绪,“你可知,走下昆仑意味着什么?”
“……弟子知道。”素柯道。
“走下昆仑,自此,你便与天界、与长生宫再无半点干系,你,”长生帝君依旧看着素柯,“想好了?”
“弟子想好了。”素柯抬首,看向长生帝君,面上满是坚定。
长生帝君的眸中细碎的泪光闪动,将视线移至素柯手中,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收回了她手中的千秋镜,转过身望向天帝,“让她走吧。”
在众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间,长生帝君连多余的挽留都没有便答应了。
君容看到素柯望着她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中,在旁人分辨不出的神色中缓缓收回了双手,颓然在地。
“长生,你……”太极帝君往出踏了几步,说到一半又看向他身后,“小素柯,你这是为何呀?你师尊丢了霜野,至今还未找回来,如今,你也要丢下你师尊吗?若你是因为霜野,本君自今日起派手下兵将一同寻找,一定将霜野找出来带给你,如何?留下吧。”
素柯红了眼眶,看看太极帝君又看看长生帝君,朝二位帝君一拜,“太极帝君,师尊,对不起!可是,就算找回霜野哥哥又能如何?帝君,他灵根烬灭此生已然与仙道无缘。您让他以一个妖的身份混迹在群仙之中,能确保他不会再被评头论足吗?他已经尝过这份苦了,再有下一次又将如何?他又会甘心如此吗?帝君,从霜野哥哥踏进石林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属于天界了!而我……师尊,对不起。比起这里,我更想永远跟在霜野哥哥左右。”
大殿上再次回归安静。君容被素柯的一番话彻底击中。
霜野会甘心吗?
换作是他,也无法忍受自己永远像一个异类一样的活着。
“将宫镯留下吧。”长生帝君再道,语声平淡,仿若没有听见素柯方才的话。
素柯眸色顿变,一手握住左腕,跪直了身子,望着身前的背影,“帝君……”
“留下。”长生帝君打断素柯。
两行清泪相继落下,素柯望着自己的左腕,将一只银镯退下腕间。
那是一只外刻水波纹,内镌长生宫宫训的银镯。
素柯依依不舍的将宫镯递向长生帝君。长生帝君头也没回地接过,“你,可以走了。”
素柯再次模糊了眼眸,默了一瞬后,正对长生帝君的背影,再一次狠狠地磕向地面,连拜三次。
“师尊,对不起!”
“师尊,谢谢您!”
“师尊,珍重!”
素柯起身,不再看殿上任何事物,转身踏出太枢殿。
而长生帝君,从拿起千秋镜的那一刻起,没再看身后一眼。
天界第一次有仙神自己走下昆仑。对于这等稀罕事,除了看守天梯的兵将,别的仙神没有一个敢去围观。
君容也是之后听说,长生宫里的那位小弟子,在长生帝君回到长生宫后,便急匆匆地赶到天梯旁。他试图劝回自己的师姐,却眼睁睁地看她一步一阶离自己越来越远,再难触及。
君容不清楚素柯坐在天梯上哭的撕心裂肺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哭着走下那数万级的天梯,却一次也没回头。
他更无法理解,长生帝君耗费心力地两次将命悬一线的素柯救回,却在她提出走下昆仑时连一句清楚的挽留、一丝流露的不舍都没有,甚至断了素柯最后的念想。
不过两万年的光景,这一株由灌湘山带回天界的并蒂莲,最终相继回到凡界。整个九重自此再未听到他们的消息。
而天界,六御之一的长生帝君,似是换了模样。几百年后,他将千秋镜传给了百草宫的黎丞上仙,便带着小徒儿去了太清镜,自此再未出现。紧接着引纳之契被禁,三省九成的仙神被撤换。随即,这一段往事尘封岁月长河,再也没被提及。
君容半讲半回忆地说完了这一段故事。
他收回神思,只见整个星枕松涛被晚光映彻。
虽然君容还未说什么,但洬雨大致明白了君容为何会对这件事这般执着。
在霜野消失,素柯绝望又决绝地走下昆仑后,霜野踏在君容梦里的光芒是否也曾跟着消散了?而后来,他的成神之路上,是否永远印上了这两朵并蒂花的模样?当相似的、曾经触及心底的纯粹和暖意再次出现,他是否看到了已经沦丧的光芒,悄然将之映刻心底,默默守护?
星河曲几下,洬雨半掩在袖中的手指无声攥紧。
“这便是引纳之契被禁的原由。”君容看着洬雨,“还请司典仙将所遇之事告诉我。”
“三四百年前,”洬雨将面容朝向晚光照来的方向,她的衣衫唇角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清冷和柔美并存,“在西霄陵附近,我遇到过五位仙君。但因当时距离太远,除了他们大致的身形,还未及看清别的,他们便消失了。不久之后,天后的诞辰宴上,西天十余位仙神的伏魔袋大动,误伤一片,均被罚了三道神霄雷。”
君容和熙诚眉梢渐蹙,直觉洬雨接下来要说的不是小事,也不是好事。
“当时,我并未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直到四个月前。依然是西霄陵附近,我再次遇到了这五位仙君。意外地,看到他们手持伏魔袋进了霄陵。很巧的是,”洬雨顿了顿,“没过几日,西天七宿星君借陵中凶兽入凡界除魔,却在途中弄丢凶兽,致使一城生灵涂炭。回来后,七位星君便入了玄省承刑。”
君容和熙诚坐在被晚光映彻的星枕松涛,但这一刻,他俩却因洬雨的一席话,身心渐感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