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在摇它的叶子,树在结它的果子,可人不行。
一天在南墙土墩台晒太阳的懒汉,老了儿孙必定不孝顺。
说不定光棍一辈子,老了连个子嗣都没有,能在福利院吃上一顿免费的饭,等于上辈子烧了高香。
村民如耕牛,不能犁地必定屠宰杀肉。
所以在大坝村耕牛不见了,卖给屠夫杀肉去了。
在城市化浪潮下,有一个代替耕牛的一个新名词:叫‘员工。’
《乐府诗集》有一首歌:“正月土膏初欲发,天马照耀动农祥。田家斗酒群相劳,为歌长安金凤凰。”
所以村民在春天开始播种的第一天,为‘动农。’这就是农民的由来。
农民开始动农活,古人叫‘动龙。’
在古代农民就是舞龙的手艺人。
可现在农民居然成了污蔑语。
在古代二月为‘龙抬头月’。村民在开始播种时,要举行简单的祭祀仪式。
全家人牵上耕牛,带上犁,耧,耱,掀等劳动工具,背上种子,端上香火纸炮,酒茶来到地中心。
首先套上耕牛在地心耕一个大‘田’字,象征粮囤。
然后,全家跪在在田字,烧香化表,奠酒泼茶,祈祷神龙保佑,一年风调雨顺,获得丰收,就开始播种。
时间像土地一样厚实、耐用,我们走出了大山,从‘耕牛’变成‘员工’的我们能逃过这个仪式吗?
别以为钢铁工程局只相信科学,所谓的遵从“运势”其实就是尊重当地的传统。
就连尊重科学的钢铁工程局,也免不了农耕文化的熏陶。
“运势”是一种敬畏,促进了生产与环境的和谐,赋予一种寓意,还让人生出无限的希望。
隧洞掘进是一个团体,隧洞盾构机就是一艘潜在深海中的潜艇,是员工冷酷而高效的生活场所,也是员工的坟墓。
对于掘进队长赵亮,他是一个完美的隧洞专家,他在生活之中,连呼吸都想象着隧洞的掘进。
开疆拓土时的激动与隧洞掘进随时塌方、渗水、冒顶、落石的恐惧遥相呼应。
每一次事故演变为故事,都可以让员工丢了性命。
这就是工业化,员工无法改变的宿命。
掘进队长赵亮不仅技术熟练自如,他还必须冷静镇定,有锻造自己的冷酷,也有面对事故的冷静。
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在隧洞施工中的塌方,隧洞上方山体巨大的压力,使盾构机钢结构支撑变形。
掌子面突然涌出煤屑流,把扒渣机往前推了十多米。
赵亮和两个兄弟被阻断在盾构机头部,汗水从赵亮脸上渗出并滑落。
他呼吸加剧,他看起来镇定,其实脑中想着许多事情,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死神离开了隧洞,那环境令人压抑。
今天是个好日子,9月18日,农历8月初9,谐音救救初救,是个好日子。
湛蓝的天空,带去一种柔软而深邃的温情。
水木雪莲引水隧洞盾构机运输开始了。
盾构机分三部分,前筒切口环100吨,中筒支承环90吨,后筒盾尾环20吨(半片),刀盘60吨。
头部旋转的刀盘,一共有六十个刀盘,对于一个职业老手,在平坦路上运输,就等于老汉喝米汤,对了胃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赵亮拿着对讲机指挥着:“注意到窟窿峡了,山路十八弯,重新检查,个人负责的项目。”
再重复一遍:重新检查,个人负责的项目。
“U型垫板到位。”
“鞍座与设备绑定。”
“路基板支墩千斤顶已备好”。
“轴线车调整到位。”
“费托反应器启用。”
“枕木已备好。”
“液压系统,供油正常,低压0.6兆帕,高压5兆帕,压力正常。”
“传动系统正常,曲轴润滑油温53度,正常。”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个人上去,在盾构机刀盘披上了红色的绸缎。
这时引水隧洞工程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王玉霞,打开了越野车后备箱,“慢点抬,不要烂了。”
赵亮惊呆了,原来这是西河人的骄傲,唯世界独有,车轱辘大月饼。
这种堪比精美艺术品的月饼,它是丝绸之路,蜂腰地带西河县大坝村一带独有的传统美食。
这一追溯到明朝万历六百年前,大坝人跪在中秋大车轮月饼面前。
大坝人仰望天空皓月,还有闪烁的星星那一时刻,他们在想什么?
“大坝村是我们的家,大坝村有我们。我们的家河西是个富饶的地方,也是荒凉的地方。
大坝村给我们舒适的生活是偶然,艰辛的生活是必然,吃上一块月饼,上路吧。
事实上大坝村中秋大车轮月饼,决定着一种文化。
大坝村处河西之地,在古代就属于长城边塞,民族纷争不断,潜意识接纳吸收了华夏文化。
大坝村中秋大车轮月饼,告诫河西子孙,我们从华夏来,我们没有被华夏抛弃。
所有的故乡原本不都是异乡吗?所谓的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漂泊过程中落脚的最后驿站。
后来大坝村中秋大车轮月饼,演变成了一种家庭仪式感。
每年中秋佳节敬献月饼,就成了大坝村人的大事。
正如京城天坛是天人合一,至诚至心能听到上天的召唤。
上天的崇高与自身卑微渺小结合,是大坝村人中秋大车轮月饼的艺术境界。
泥土,当它离开泥土,不再是泥土。
艺术,就是这样,来源于消遣,是时间,把他们变严肃了。
“这么大的月饼?”赵队长瞠目结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 赵队长,我给你定做的中秋月饼,这是华夏最大的馍馍,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月饼。”
“一块月饼车轱辘大,这种月饼叫“大包盖”,实喻家庭,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祝你一切顺利。”
王玉霞是一个配角,她打开了越野车后备箱。
赵亮一看这么大月饼,赶紧招呼手下副队长,带领三人虔诚的立在车后。
月饼下垫的垫板正和运输车刀盘下的U型垫板重叠。
月饼上一红条幅随风招展。
赵亮和三名队友抬着沉沉的大车轱辘月饼。
赵亮是技术员,风雨变幻在隧洞摸爬攻打,对尺寸的精准不差分毫。
大车轱辘月饼,直径八十八点八公分。月饼重六十六斤六两。寓意隧洞顺顺利利,还能有点小钱赚。
正是不到河西,不知河西天地之辽阔。
不见胡杨,不知生命之辉煌。
不见大车轱辘月饼,不知月饼做工之绝妙。
小小月饼,纵观大江南北,形状各异,口味丰富。
月饼宝塔形,色彩艳丽意蕴深厚,月饼清雅风韵,透着高贵大气,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
四人把月饼搁置在刀盘中间,赵亮把月饼红色的条幅扶正。
他仔细一瞧条幅是王玉霞写的溢美之词,取名《凿隧洞赋》:丁丑时节,大坝村社,犁田耕牛,牛角弯环,山下相逐,阡陌纵横,山川灵秀。
冷龙岭雪域,冰川汇溪流,碧浪中流,村树麦垄。
雪水入窟窿峡,历千古闸首,见证石匾,八八加十六字(寓意发发加顺利),共矢公平,强毋凌弱,福毋欺贫,不独命脉。
碧水顺流而下。
大坝村野草芦苇,漫山遍野,绿叶萋萋,野鸭嬉戏,其鸣喈喈。
风摆芦苇荡波纹,淑女捧陶舀碧水。
高原雪域,河西绿洲,雪峰阻隔,一山之隅,千难万险。
钢铁工程局,凿山引水,解河西之渴。
跪天祭月,一杯之土,七尺之躯,天地所养,父母所生。
月饼祭拜苍天,心之所望,和谐圆润,团团圆圆。
慷慨陈言,祝工程早日完工。
下面的人又端来一盆葡萄,还有红枣、核桃、奶糖,都有寓意。
葡萄表示隧洞盾构机,象夏天葡萄藤的生长,隧洞快速掘进。
红枣寓意早日完工。
核桃寓意和和气气,桃者,五木之精也,用来镇宅避邪。
奶糖寓意甜甜蜜蜜。
赵亮和副队长杨开拓跪在泥土下,掘进队对天地的尊崇与敬畏,早已成为一种传统习惯,渗透到掘进队员的思维与血液,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天地万物皆有灵气,从开凿隧洞那一天起,隧洞就如同自己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通人性,涌水、泥浆、塌方、冒顶、还有设备故障,随时吞噬他们的生命,他们必须协调一致,钢铁掘进队,几十条汉子齐刷刷跪下向着刀盘叩拜····
瞬间鞭炮齐鸣,掘进队长赵亮,拉着引水隧洞指挥部处长夏润雨,李黎平。
李黎平手捧着刀,递给赵亮,赵亮切一刀,夏润雨再切一刀。
夏润雨抓起了核桃,王玉霞抓起奶糖,两人对望了一眼。
喊了一声“起。”
两女孩如飞天翩翩起舞,天女散花把食物抛向了看热闹的村民。
掘进队长赵亮大喊,注意“各就各位。”
运输车启动,轴线车慢慢蠕动。
窟窿峡峪口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道路两旁人山人海,副队长杨开拓维持秩序。
大坝村民第一次见到200多车轮的运输车,窟窿峡弯弯十八滩,此种道路古来难,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油菜花海十里香,姑娘采花郎耕田。
水管站长刘世雨领着十几名员工,他脚踩在闸首分水闸上,那是他依赖生活的饭碗。
可现在闸首分水闸成了道路,上面铺的钢板,“共矢公平,强毋凌弱,福毋欺贫,不独命脉”石匾埋在碎石下。
原来掘进队长赵亮和李黎平商量,闸首分水闸也是六百年水文古迹,拆毁可惜。
于是就用沙子、碎石、水泥配比的三合土,用装载机填满渠道,然后用压路机碾实,铺上了二十毫米厚的钢板。
刘世雨走在闸首分水闸,渠道钢板上。
他心潮澎湃,“共矢公平,强毋凌弱,福毋欺贫,不独命脉”石匾,那可是西河县水务局的脸面。
水务局从局长到各科室,没有哪一个人关心石匾的存在。
说明水务局很多员工,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使命?
二道梁渠道修缮还没有着落,善始者实繁,可终者盖寡。
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可钱掌握在人家手里,做一个尸位素餐,蝇营狗苟的大坝水管站站长。
还是在位期间,苦心孤诣,修缮渠道,共矢公平,调解村民之间的纷争。
这样就断了下面一些人的财路,挡人财路者,如同杀人父母。
那些人表面上恭维他,实际心里恨他,阻人前途者更甚于杀人父母。
刘世雨是一个困苦的人,他也是幸运的,与战友共赴山河,参加边疆防御战。
他活着回来了,退伍后分配到西小河水库管理处泄洪闸,做一个闸板工。
后被南山处长慧眼识才,用力托举他。
然后就是翻越雪山,充满艰辛的勘探之路。
最后幸运地找到一个好单位,他是草原上一只流浪雄狮,闯入狮群,一名外来者,必定要同狮王争斗。
他被同僚挤兑,好不容易一个位置腾挪出来,管理员余得先、会计赵雷、水管员张宽,也在寻找着最佳位置。
管理员余得先虚伪,自己当水管站长又不愿说出来,他如躲在暗处的鬣狗,他在寻找机会。
原水管员张宽猥琐,别看他现在夹着尾巴做人,一旦时机成熟,也会反咬你一口。
不出声的狗才咬人。
保管谭小莉贪小便宜,待在家里拿工资。
会计赵雷在观望,看你刘站长怎么处理谭小莉?
唯有水管员杨文海,护渠工薛长河是做事的人。
一个单位都是利益的取舍,大坝水管站就是这样。
水管站长是个肥缺,可你在水务局得有人罩着,护着。
大坝村金黄色白杨树下,老孟的羊群沐浴在黄色的霞光中,羊群呼吸祁连山下的空气。
这群羊刘世雨有支配权,名义上是大坝水管站的,也仅仅是一个名义,但羯羊不是刘世雨的私有财产。
祁连山雪水孕育的石羊河,出窟窿峡峪口后,沿着大黄沟流淌。
小股溪流则渗透到地下,滋养生命的一汩清澈山泉水,本应属于大坝村的。
溪流被隐权力截流,被权力熏染下的清泉,浇灌水管站油菜花。
金黄色油菜花,在太阳映衬下,在荒漠中是一道风景线。
虽然大坝水管站长威风八面,也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他也不过是油菜花海下,驱赶鸟类的稻草人。
他对财物的支配权,大于水管处长。
水务局权力系统的公共权威,极容易被接近权力中心的,内部人截获。
水管处长常常有职无权,不能自由调配水量。
要依赖不起眼的没有行政级别的水管站长,作为直接分配水资源的水管站长,容易造就一个“假公济私”的隐权力集团。
他们密密麻麻寄生在,水务局各个下属单位中,对村民敲骨吸髓、食权自肥。
甚至与水务局个别有实权的科室,相互勾结,把持调配水资源的权力,架空主管领导的调度权。
大坝水管站的权力是三百只羊,一千亩油菜花随意支配,一个水管站长,隐性权力用钱衡量,权力也不小。
西河县水务局水管站,经济地位千差万别。
大部分水管站都很穷,但大坝水管站却相当富有。
水管站中的水管员、会计、出纳,管理员,其权力值也是不可小觑的。
虽然他们的工资非常低,然而他们在勒索、盘剥村民,巧立名目,向上级要拨款,每年也有不菲的灰色收入。
大坝村民灌溉放水,算灌溉时间,从地头到闸首开闸放水,是有时间差的,渠道总水量不变的,只能与上级科室同流合污,各地的渗水量,蒸发量算法不一样,维修费,闸板维护费,等等巧立名目。
隐权力集团的权力收益,水管站长权力值,不能贪婪无度,必须把握尺度。
水管站长趋之若鹜,竞争激烈。
如果水管站长,实际权力腾挪空间受到挤压,你一分钱也得不到,灰色收入权力值几千元。
上级考察你,你的招待,上面巧立名目到你这里吃喝,同时水管站长被水管员、管理员、会计摆布。
刘世雨也不过是一个台前表演的木偶戏,关公走麦城,你死定了。
他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他是水管站长,虽然名义上是执掌人事、财政大权的站长。
但水管员不理你,直接越过你,给上面送礼,为所欲为。
收水费的事情会计说了算,三百只羊,一千亩地的农场,就是管理员余得先的天下。
他们互相倾轧,站长无权过问,出了事情站长还得兜着。
他没有半点隐权力,连正式权力也被变相剥夺,下场那个凄惨,只有趴着滚出去。
大坝水管站的(包括灰色收入与黑色收入)分配,其实反映了一种更接近真实的权力分布。
一部分人尽管没有获得正式的权力,比如水管员,却能闷声发大财,因为掌握着含金量可观的隐权力。
一部分人虽然辛苦,护渠工,炊事员,牧羊人,农场种地的,也是微薄的收入。
水管员,会计要获得隐权力下的利益而不被查办,离不开站长刘世雨的庇护。
那么水管站长刘世雨胡作非为,也离不开隐权力系统的庇护,朝内有人好做官。
刘世雨的工作得到了大坝村民一片啧啧称赞。
一个人表面上对你的称赞,也许就是敷衍,有权力就变成恭维。
对刘世雨批评可是真批评,他的工作成绩,是水管处评定的,上级并没有对大坝水管站考核。
他的命运谁在掌控,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