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出身名门,沈大人更是忠正廉明,枉杀生灵,就不怕堕了父威吗?”
沈安安嗤笑一声。
“我只知晓忠正廉明一样身陷囹圄,如履薄冰,若是可以保全家人,枉杀几个人,也不算什么,毕竟,我早就满手鲜血了。”
她眸中都是坚韧,一眨不眨的凝视着闻音慢慢凝重发白的脸色。
“当初大师说,命运早定,能更改的只是过程,可我偏不信,我只信事在人为。”
如今,她已经不惧闻音能不能看出什么了。
闻音沉默了良久。
沈安安淡声开口,“大师供奉的无名牌位,是姓申吧?听说是您的好友?”
闻音依旧沉默,但没有反驳,就等于了默认。
“那位姓申的大人,和淑妃娘娘每月来香觉寺小住有关系吗?”
“这些事,施主可以回去问萧施主。”
闻音面容冷沉,和善中隐隐透着锋利。
沈安安红唇轻挑,“我家夫君若是知晓,我也就不会来问大师了。”
她目光再次朝窗棂外投去,“大师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闻音,“当年之事,事关皇族,我一介僧人,确实不知情。”
“那在香觉寺发生的事儿,您总知晓吧?比如,那位申大人是怎样的人,和淑妃,究竟有没有私情!”
闻音面皮抖动了一下,抬眸看向沈安安,“既是事关皇族,那有些事儿老纳说是不说,都必死无疑。”
今日是受沈安安威胁,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就是皇帝寻自己清算,届时莫说两条性命,怕是整座寺庙里的人都要搭上。
沈安安凝视着闻音。
他虽什么都没说,却透露了太多信息。
让皇帝忌惮到要置人于死地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淑妃和那人的私情?
不可能,若是如此,皇帝一定会大肆宣扬,用以掣肘萧渊,而反之,就是对他不利。
那会是什么?
一个念头快速从沈安安脑海中闪过,她杏眸眯成了一条缝,“听说,当年淑妃娘娘来香觉寺小住是替皇上祈福,征求了皇上同意的?”
闻音敛着眸子,不言语。
“据说那位申大人是因为流言被牵连而死,而皇上又支持淑妃来小住……”
“沈施主,”闻音终于开口了,“老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僧人,寺庙中还有百余条性命,施主就不要再为难老纳了,便是为这百条人命积福了。”
沈安安知晓,自己应该是猜对了。
当年的流言,十有八九是皇帝借由淑妃除去那位申大人的手段,以掩饰自己夺人妻的罪行,以及彻底占有曹柔。
可即便淑妃不聪明,能坐镇边关的齐家总不是傻子,他们就没有看出端倪吗?
闻音显然是不可能说出当年细节的,沈安安换了个方式问,“您和那位大人是怎么认识的?”
“棋友。”这次闻音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棋艺很好吗?”
“还好。”
都说观棋知其人,下棋的手法能窥探一个人的心性,闻音大师能被称为大师,自然不差,而能被他称为友人的人应该也不差。
“我目前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有关那位申大人。”
闻音拧了拧眉,没有说话。
“我不逼大师,只想向您讨一副小像,当年申大人的长相神韵。”
闻音微怔,倏然抬眸看着她。
“这个要求对您来说,应该最是简单不过。”
一张画,总比谈及皇族秘辛要强。
“时间过去太久了,老纳已经记不太清了。”
“是吗?”沈安安反问,语气却出乎平常的平静,“闻音大师今年多大了,寺庙中应该有同你年龄差不多的老僧人吧?”
“若是我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大师以为,他们会不会交代?”
“沈施主。”闻音脸色阴沉,“您得天独厚,得以涅盘重生,乃是命中人耗费今生才得以求来的,莫辜负了才是,杀孽是会有因果的。”
沈安安心里剧烈颤动了一下,他果然知晓自己的事情。
面上却不动声色,“您都说了是以后的因果,而我只看眼前。”
闻音摇了摇头,“施主为何油盐不进,您造的孽,最终要给你换来今生的命中人来背,您当真不后悔吗?”
她心里一沉,眸子豁然冷凝,“我的命中人?是说谁?”
萧渊吗?
当然是两世都纠缠不清的人,闻音摇头,有些话不能说太多,对谁都不好。
“天机不可说,施主心中有数即可。”
“你的意思是,我造成的杀孽,最终会报复在他的身上?”沈安安凝视着他问。
闻音再次摇头不语。
沈安安垂着头,盯着自己的双手,脑中嗡鸣。
天水城府衙,以及后山那场厮杀,遍地的鲜血尸骨,开始在眼前一一浮现。
她手微微发颤。
那些人命,都会报复在萧渊身上?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我的今生和他有何关系?”
闻音低头开始不住的念着佛号,一个字都不再说。
时间一滴滴过去,像是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的砸在她的心口,难受的紧。
自己的今生,是命中人用今生求来的?
今生的萧渊?求得了上一世自己的重生?
她脑中一团乱麻,撕扯不开,且越发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沈安安心神在闻音一句又一句的佛号中慢慢平稳。
庆丰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皇子妃,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再不回就要摸黑走夜路了,这个节骨眼尤为不安全。
沈安安收敛心神应了一声,对闻音说,“于大师而言,究竟是一幅画重要,还是外面的和尚重要,您可要尽快决定了。”
闻音只是迟疑一瞬,就起身无声的铺纸磨墨。
黑色的墨迹缓缓渲染在白色的宣纸上,勾勒出了一人轮廓。
沈安安盯着那幅画,眸子渐渐变的晦暗,直到闻音放下毛笔都没有回过神来。
“沈施主?”
“嗯?”她堪堪回神,眸中震惊仍在。
“画中人,是那位申大人?”
“他叫申致。”闻音把墨迹扇干,递给了沈安安。
申致?
沈安安突然抬眸,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那大师可曾听过一个名字,叫申允白。”
闻音缓缓摇头,“不曾听说。”
“一个和申致长相七八分相似的人。”
闻音面色一顿,再次摇头。
沈安安垂眸盯着那幅与申允白相差无几的画像,眉头微微蹙起。
当真是像,只是画中人看起来阳光爽朗,完全没有申允白的阴鸷冷戾,所以第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分辨?沈安安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望着闻音,“大师确实,这位申致,申大人已经死了?”
“当年在牢中被皇上所斩,老纳当然可以确定。”闻音拧着眉说,“沈施主何故如此一问?”
“你亲眼见到尸体了?”
闻音点头,“是,当年还是我亲自收殓,入了棺椁下葬。”
闻言,沈安安眸中依旧存着怀疑。
实在是画中人和申允白太像了,如此又突然出现了两个申允白,让她不由怀疑,是不是画中人还活着。
“画也已经给了施主了,您该离开了。”
沈安安回神,看了眼闻音,点了点头,“那就不继续叨扰大师了,告辞。”
说完,她拿着画像准备离开,却在迈步出门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大师说的报应,会是什么?”
“此乃天道,不可多言,阿弥陀佛。”
沈安安也知晓,有些话是不方便多说的。
“那申致,可有后嗣?”
“这……老纳并不知情。”
沈安安蹙眉,一言不发的扭头离开。
闻音大师的房间门被从外面合上,一刻钟后,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投射在屋中,一个黑衣黑帽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与虎谋皮,需提防为虎所伤,你这次,太冒险了。”
男子面色不变,“这几日有劳您收留,我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今日就离开。”
闻音看着他背影,又是一叹,“你就不担心给自己惹来麻烦吗?那人心思莫测,你会很危险!”
“不打紧。”男子唇瓣微微勾起,“不是有帮忙的吗,我等着看就是,两败俱伤,方能得利。”
他目光盯着院中,方才沈安安几人站着的位置。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边策反,岂不更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