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道,象州。
青砖陷落、银针爆射、索网捕罩,霎时间,钟婵想不到避开所有机关陷阱的办法,身子极快地下坠……
但钟婵绝不会束手待毙,左手藤蔓扯住索网,运气轻身,身形如「柳微惊燕」往前弹出,减缓了坠落之势,藤蔓抡动索网,不停试探四周。
突然间,藤蔓抡扯不动,索网终于勾住了什么物事。钟婵迅即自藤蔓借力,变换身法,终于止住下坠,稳住身形,掠向索网勾住的物事,双眼极目望去。
那物事很黑,比四周更黑,不像是木石、也不像是铜铁。钟婵再度借力变换身法,「御风斜柳」轻飘而至,小心蹬住那物事。
钟婵已大致看清那物事,那是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过的古怪物事,就像一只巨大的「黑照夜」飞落在地洞里。从它坠落的方向反望,约莫七八十丈高处透进些月光,但距离太远,根本照不见钟婵四周。
钟婵伸手摸了摸「黑照夜」,触手冰凉坚实、方圆有律、凹凸有致,像是铸造极精细的铁器。钟婵顺着「黑照夜」往下看,不禁瞪大了眼。脚下好似河汉迢迢、星幻皎皎,时而绚烂、时而幽深,令人如痴如醉。
钟婵立即想起了龙首山尸洞里的「人面桃花」,赶紧闭上眼,凝神醒脑,心里不住提醒自己,一切都是幻觉,一切都是虚无!
过了好一会儿,钟婵睁开眼,又往下瞟了瞟,脚下依旧是河汉星幻,似梦似真。钟婵不敢再看,在「黑照夜」上寻了个看起来稳靠的落脚处,略一借力,轻身跃上。
落脚处是「黑照夜」的翅膀,钟婵仔细望了望四周。落脚处往下四壁平整,用巨石垒砌,石壁上似有壁画,但看不清楚。落脚处往上是嶙峋的石壁,像是个石洞,再往上大约三四十丈高,石壁凸起,似乎有修造的迹象,很像雷山北麓山裂处的祭坛。
钟婵收起索网,静心沉思,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想要离开这里,无非两种办法:要么往上攀,靠藤蔓和索网攀上三四十丈高,那里应该是天理教的所在。要么往下探,弄清楚脚下究竟是什么,或许也有路离开。
无论向上或是向下都极危险,钟婵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索性先休息一会儿。她算了算时辰,从进入密道算起,约莫过去了两个时辰,应该已快到子时。从现在往后的三个时辰,是她离开这里的最佳时机,若是再拖延,饥饿、焦虑和疲乏会动摇她的心志,更难逃出生天。
就在钟婵思忖犹豫时,她突然感觉到武人的气息,不禁心中一动。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路。她立即通禀藤蔓吐纳、隐去气息,小心留意那人的动静。
一男子不急不慢走近「黑照夜」,然后从另一翅膀下钻进了「黑照夜」的「肚里」。钟婵左手藤蔓悄然探出,缠住「黑照夜」的另一翅膀,然后轻声掠上,沿着那人的气息寻去,竟然在翅膀下寻到半扇门。
那人在「黑照夜」的「肚里」哼起了小曲,显然并未察觉到钟婵。钟婵不敢大意,藏身在门外,小心观望。
门里比她想的更敞阔,尽是奇形怪状的门窗、椅柜和桌案,虽都已朽烂,但看上去仍不失精致简洁。「黑照夜」里里外外都太过离奇,钟婵愈发谨慎小心。
「黑照夜」坠落时倾斜向下,门里并不平坦,钟婵轻身跃至椅背后面,椅背形状略圆,摸上去很软很舒服。
哼着小曲儿的男子离钟婵不足两丈,中等身量,不胖不瘦。男子脚下的琉璃似乎泛着波光,钟婵借着波光看见了琉璃上的符咒和法器,男子正在翻弄法器。
钟婵认得这些符咒和法器,出自道家数派,都是封印鬼气的法术。男子换上些法器之后,正欲纵身离开,却被一张索网罩住,挣脱不开,惊得他脱口喊道:“是谁?”
钟婵一抖索网,身形紧随网下,困住男子,再收紧网口,将他拽倒在桌案脚下。
“你是谁?”钟婵反问道。
男子看清钟婵之后,立即转惊为喜、笑容满面,道:“钟大夫,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认识我?”
“当然了,你去雷山裂谷的时候,我就见过你。还有在骆襄家,我也见过你。”
听他这么一说,钟婵也觉得有些眼熟:“你叫什么?”
“我叫肖不平。”
“你在这里做什么?”
肖不平略有些为难,想了想道:“本来师父不准我跟外人透露半个字,不过你是骆襄的师父,又是自己找到墓室,我姑且跟你说说也无妨。我在这里封存鬼气。”
“为何封存鬼气?”
“这个……我不能说!”
“那你说说,这是什么?”钟婵随手指了指「黑照夜」。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师父说这是天外飞来的神物,我叫它「神雀」。”
钟婵见他坐在网中安然自若,也放下了三分戒备:“「神雀」外为何会有幻像?”
“这个说来话长,女侠,你不觉得这里鬼气很重吗?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钟婵早已察觉这里鬼气异常,比引动还魂阵更甚百倍,她运转「气鉴」中的九阳心法护体,勉强抵御鬼气侵体,但时间越长越难抵御:“这里鬼气四泄,哪有说话的地方?”
“我家里啊!”肖不平说得轻描淡写,但钟婵听来却如释重负。
钟婵解开索网,跟在肖不平身后。肖不平离开「神雀」后,扶着「神雀」的翅膀走近石壁。翅膀插进了石壁中,翅膀下有个隐蔽的石洞,钟婵略迟疑,肖不平已经钻进了洞里。
钟婵想过肖不平钻进洞里后暗算她的四五种办法,但她还是决定冒险试一试,因为她在肖不平的眼神中没有看到一点阴邪。
往前爬过一丈,洞子渐渐变得高阔,可以弓着身行走,再过二三丈便可以直着身子行走。又走了二三丈,已经走到了尽头,肖不平拨开头顶的木板,跃出了石洞,钟婵紧赶一步,纵身跃起,落在了两丈开外。
石洞的出口竟然是口棺材,而且不止这一口棺材,这里一共放着七口棺材。钟婵正四处打量,肖不平道:“女侠,请到堂屋说话。”
说是堂屋,其实就隔了个青竹屏,但至少不用老看着棺材。堂屋里一张竹桌、两把竹椅,倒是有几分清雅。
两人刚坐下,钟婵抢先道:“这里是棺材铺?”
肖不平倒上两杯茶,道:“对,这里就是雷山裂谷西面的棺材铺,离骆襄的铁匠铺不远,你路过好几次。”
“也就是说,刚才的「神雀」就在裂谷下?”
“准确说,是在裂谷西面的地下。「神雀」坠落时撞穿了裂谷,坠入地下。”
“地下的鬼气与「神雀」和古墓有关?”
“师父猜测,地下古墓是古巴国神巫的墓。神巫在墓里引动阴域、交通阴阳,欲往返两界却不得。但天外「神雀」的意外降临,无意间真正打破阴阳、洞开鬼门。”
“而且……”肖不平压低声量,道:“师父说,墓里还有数不清的痋虫,不知用什么术法喂养,你看到的幻象其实就是痋虫,痋虫也是。”
肖不平的话让钟婵想通了很多事:“裂谷的鬼气来自地下鬼门,天理教借鬼气修炼邪法,你们、摩岭教、还有……应该都是为地下的鬼门而来。”
肖不平点点头,道:“不止,阳寿县还来了很多各怀鬼胎的修道人。前不久来的那个纪老道就很邪,而且还很富贵,在青家庄外买了地,修造了大宅院,看样子是要常住下去。”
“很富贵?”钟婵突然想到骆向云的事,“你说的这个纪老道会不会超度「人鬼」?”
“岂止是超度,他还懂得嫁宿。前不久,我亲眼见到他将骆向云身上的「人鬼」嫁宿一老者身上。”
钟婵大惊,原来那晚真是管家徐福从中作梗,他还找了个帮手,就是这个纪老道。她现在可以肯定,富贵的不是纪老道,而是徐福,而徐福就是平西侯翟鹄梁,虽然他的相貌比之前更年轻,也更矍铄,但他的气度、富贵却没变。她想不通的是,翟鹄梁自己嫁宿「人鬼」究竟意欲何为?傅霍寺是否知晓此事?
“对了,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钟婵有些事想要请教肖不平的师父。
“他离开阳寿县已经旬月,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你知道你师父去做什么吗?”
“知道,他去追「潜龙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