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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仙君围观了好一场鏖战,一边是忌惮多年却无可奈何的头号劲敌,一边刚飞升就闯了滔天大祸的凡人剑修。两虎相斗,无论谁输谁赢对他们来说都有利,自然从头到尾都没出手相助的准备,尽管他们认为谢凌衣迟早会死在夏侯重台手里。

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料,反而是号称不死不灭的邪神被不值一提的谢凌衣亲手杀死了。

旁观这场战局的众位仙君被震惊得面面相觑,但回过神来还是预备动手收拾战场。不过对于如何处置谢凌衣,他们有些犯难。虽说确实瑶姬神女现下还生死不知,可这人也替他们解决了一直头疼的邪神。

这个时候,谢凌衣自请下界。那群脸上全是纠结之色的仙君立刻喜上眉梢,大手一挥说是功过相抵,免了责罚。毕竟此人都不再留在仙界,那些条条框框落在他身上也不适用了。

谢凌衣本就无心长生,况且为了能确保彻底杀死夏侯重台,他不惜献上自己的仙骨,自然再无留在仙界的可能。

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岑遥栖说要他等。如果留在这里,他害怕他会找不到他。

人间日升月落,沧海桑田,谢凌衣终于叫回了自己的本名,只可惜认识他的寥寥无几。从前少,眼下更是找不出几个。

尘世唯有他格格不入,其他人对他更多敬畏之心而无亲近之意。不过他也不需要,他要等的人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他愿意等,无论多久,就算是虚无缥缈的希望,他也甘之如饴。

谢凌衣以半仙之姿回到紫竹峰,但又因为他是近几百年唯一在众人眼皮子下飞升的修士,一举在修真界声名大噪,引得无数修士趋之若鹜,原本元气大伤的长留宗,一时间差点连门槛都被踏破。

长留宗的掌门和长老都不知道换了几轮,唯有谢凌衣三个字经久不衰,成为长留宗的金招牌。

不过谢凌衣也没有一口回绝,偶尔会在每年的拜师仪式挑选一两个有眼缘的新弟子收入门下,教的也是真本事,只是常年在外游历,行踪难定,饶是在他长居的紫竹峰也很难找得到人影。

宗门都纷纷传言说这位紫竹峰的长老是在找人,只不过找的是谁又全然没了答案。

不过世人更为津津乐道却是另一桩事,都说谢凌衣不算天赋卓绝,可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

他的这一事迹更加激励了许许多多因天资不够而逐渐无门的修士。多少新入门的同门弟子视他为榜样,纷纷勤学苦练,夜以继日。而那些自认优越的天之骄子也不免生出危机感,不敢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各大宗门一扫从前那股惫懒之风,恨不得冬寒抱冰,夏热握火,生怕自己落后一步。

“如果能拜入仙门,不再手无寸铁,或许就能摆脱命运。”

“你想得美,仙门哪能是咱们这种人能进得了的!修炼一事不是最讲究根骨什么?我们能有什么天赋?”

“才不会,听说咱们附近山上的长留宗就不一样,不仅仅看天赋,还看心智!咱们去长留宗吧?就算进不了仙门,那日子也一定比现在好。”

“你就别做白日梦了,我呀,早就认命了,我这辈子就是贱命一条,什么修炼不修炼的,仙缘什么才注定同我无缘。”

两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在大街上边走边聊,没注意到后面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件单薄的衣裳,布料被浆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只是脸上被刻意涂上黑灰,瞧不清楚五官,一眼看上去并不打眼,只是若有心仔细瞧她的眉眼,就能辨认出些往日的风华。

这人就是被谢凌衣从无妄海丢下来的瑶姬,不仅被毁了神骨,还散去所有修为,与凡人无异,自夏侯重台死后她就被迫在凡间游荡,她一路边走边问才走到长留宗附近的城内。

偌大的尘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回长留宗,那里还有认识她的人,他们一定会帮她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才得以活到现在。

她还不能死,更该死是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谢凌衣!

她颤抖着手拍了拍那个自说自话的少女,后者被她吓了一跳,仓促间转头,看清楚了人影才后怕似的拍拍胸口。

“你这人怎么走路都不带响的啊,吓我一跳。”少女嗔怪地努了努嘴。

瑶姬没说话,阴郁的眸子只是定定地瞧着她的脸。

“你说长留宗就在这附近?”她嘶哑着嗓子问。

少女还嫌没人理解她,见有人问起此事,自然乐意为她答疑解惑。

“对啊,长留宗离这里很近的。你也要去拜师吗?听说宗门内的群青长老那可是最厉害的人物,我要是能见他一面……”少女满脸期望,说得手舞足蹈。

瑶姬拧眉,一段话中她就只注意到某个刺耳的名字。

“你说谁?”她眼神逐渐阴沉犀利,再次问道。

少女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还以为她是认不到人,把好好放在胸口的画像递到他的手里:“就是他呀,这位宗门内最年轻的长老可好看了。”

瑶姬半信半疑展开她手里皱巴巴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画的并不准确,虽然能看出是位年轻俊俏的青年,她一眼能肯定画师压根就没见谢凌衣本人。可对于画像右上角的那三个字她却是再熟悉不过。

她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将手中的画像揉成一团。

凭什么她过得如过街老鼠,而谢凌衣还能风头无两!

“你做什么?”少女惊叫出声,似乎是对她的动作感到不满。

她矮下身捡起被瑶姬丢弃的纸团,仔细又轻柔地拍拍上面的灰,确认拍干净之后才小心翼翼拿在手里。

少女面色不悦瞪向她,本来正欲同她理论一番,不远处却传来阵阵马蹄声。

少女同行的伙伴神色慌张地扯了扯她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快走。”

马蹄声逐渐踏近,在平静热闹的长街掀起惊涛骇浪,行人嘴里一边高呼,一边四处逃窜。

“少主回来了!那个可怕的人回来了!”

“一定是他,只有他才敢在闹市纵马。”

“快跑,快跑。”

……

这样的呼喊不绝如缕,很快人头攒动的长街早就看不见几个人影。

瑶姬初来乍到,并不明白他们这是为何,只有她茫然地站在长街中央,显得孤独又可怜。

少女冲同伴点头,想也不想拉着对方的手跑,离开好长一段才看见之前问路的姑娘还傻站在原地。

虽然和她的交谈并不愉快,可她仍然停住了向前跑的脚步。

“你管她做什么?再不走,我们也会跟着没命的!”同伴皱着眉头,极为不赞同看着她。

少女摇头,松开同伴的手,将她向前推了一把,言简意赅地说道:“你先走,我等会儿就跟上来!”

说完,她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跑去,抓住还在愣神的瑶姬,拽着她往人群散开的方向跑。

“你到底要不要命了,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少女胸口急促地喘息,拉着人她更加费力也跑不快,饶是这样,她也没松手。

瑶姬被她拽着,仍然搞不清楚目前的状况。

她越发困顿不解,刚想出声问。就听见马蹄踏破地面的声音已经逼近不到她们十丈的距离。

少女的脸上越发恐惧,抓着她的手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要不是握的紧,恐怕还会打滑。

空旷的街道里有三三两两的富贵公子哥打马经过。

最前面的男人注视着还在拼命奔跑的人影,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李兄初来此地,恐怕还没真正快活一回吧。”他收紧缰绳,马儿也听话地慢了下来。

他身后的人扬眉一笑,也跟着放慢速度:“不知少主有何高见?”

身后的同伴以及随扈也变为不紧不慢地缀在他们身后。

被称为少主的男人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往后一伸,身后的随从立马明白他的意思,连跑带爬地把手里抱着的弓箭颤抖地递到他的手里。

少主利落地拉弓,箭头直直瞄准街道前唯独剩下的两道身影。

纤细的两个女子隔着重重距离,渺小得宛如两只蝼蚁,好像只需要轻轻动动手,就能取走她们的姓名,事实也确实如此。

“知道往哪里跑的猎物可比什么兔子有趣多了。”少主歪唇一笑,“咻”地一声松开手中的弓。

长箭轻松越过两边的酒楼,直冲瑶姬和少女。

瑶姬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过来,她心中不禁感到悲哀,这是视人命为草芥!

少女拉着她的手骤然松开,冷不丁推她一把。瑶姬被推倒在地,而对方也因为用尽力气,踉跄一步,直接摔倒在地,所幸长箭只是穿过两人中间的空地,最后插入脚边。

两人同样急促的喘息,像是为劫后余生而有所庆幸。

一箭失手,马背上的少主也不恼,而是回头向身后的富家子弟招了招手:“请吧。”

一声令下,箭矢犹如雨滴一般密集,径直向两人飞来,少女再顾不上她,抱着头狼狈躲避。

瑶姬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刚走了两步,身后的冷箭就陡然刺破冷风,直接贯穿她的身体。

她顿时愣住了,双腿一软,狼狈地跪在地面,她不敢相信地低头看,胸口那里,鲜血正争先恐后从伤处流出。

越来越多的箭矢接二连三地贯穿她的身体,她再也支撑不了身体,歪着头倒向地面。

剧烈地疼痛传遍身体的每个角落,她死死咬着牙,仇恨前所未有地裹挟着她。

那张画像在凌乱中从少女的手中飞走,自空中飘扬,最后落到了瑶姬的面前 。

猩红的双眼瞪着画像上的人影,即使咽气也始终未曾合上。

她恨啊,她恨谢凌衣!如今她却最恨身后枉顾人命的纨绔子弟。

因果轮回,自有定数。

画卷感受不到她的愤怒,飞一吹,就又自顾自地在空中飞舞。

一双手捡起掉落的画像,指着上面的人影,嬉笑出声:“这位就是传说中的修仙第一人吧?”

“都说他是真正飞升成仙的剑修,那一定是顶厉害的大拿。我一定要拜他为师!”少年抬了抬下巴,神情向往。

“你快别开玩笑了,这么厉害的人怎么看得上你那点破根骨。”同伴摇摇头,笑他痴人说梦。

“长留宗其他掌门也很厉害啊,比如医术了得的瑶台长老和道微掌门。”他歪着脑袋如数家珍。

少年不以为然,神秘兮兮地凑上前:“那不一样!我可是听说这位修仙第一人可是五灵根!”

“五灵根怎么了?多厉害啊!”同伴茫然的赞叹道。

少年咬牙切齿地敲了敲他的头,一派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个笨蛋,灵根可不是越多越好啊!”

“啊,为什么?”同伴仍旧不懂,什么东西不都是越多越好吗?

“灵根越多耗费的资源可就越多,修炼的速度也会慢于常人。”清透嗓音自一边响起。

原本还在交谈的两人纷纷转头看向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量高挑,体态风流。穿着一身金蓝色的长袍,衬得越发姿容出众。

“原来是这样啊。”同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小宋,我记得你也是五灵根吧。”

小宋洋洋得意:“这下你还觉得我是痴人做梦吗?”

“觉得。”

同伴还没说话,少年就毫不犹豫地点头。

小宋和同伴同时转头看他,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少年笑得漫不经心,坦然地任由他俩打量。

“那你呢?难道你就是修炼的天才吗?”小宋涨红了脸,不服气地反问。

少年摇了摇瘦长的手指,轻笑道:“我来此,不为修炼。”

小宋顿时眼睛都瞪直了,看稀罕物一样围在他身边团团转。

“你一路通过这么多的考验,不为修炼,那你是为何?”他不能理解,眉毛都皱成了川字。

少年轻抬一边眉毛:“求亲。”

“求亲?”谢凌衣抿了一口新茶,“他当真这么说?”

站在旁边的人连忙不停地点头:“对啊,他就这么说啊,师尊,你看这人把我们长留宗当什么?不想着好好修炼,整日里东想瞎想的!”

他也是位极为俊秀的少年,头发高高束起,发尾因为点头轻轻摆动,说不清的少年意气。

“长生,虞灯师姐和无双师姐什么时候回宗门?”谢凌衣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祝长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谈及两个师姐,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师姐上次传消息回来,说是还得待上一段时间,大概年关前吧。”

他回答完还不算,又缠着人撒娇说道:“师尊,什么时候我也能下山历练啊?”

谢凌衣站起身,扫他一眼:“等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得到这个答案,祝长生瞬间蔫头巴脑,小声嘟囔:“那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放心,我会监督你好好修炼的。”谢凌衣理了理衣袖上的折痕。

祝长生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师尊,你去哪?”

“会会这位大言不惭的新弟子。”谢凌衣的脚步轻快。

祝长生小跑跟上:“那你等等我啊!”

……

长留宗举行拜师仪式,所有通过考验的新弟子就在气派的殿中站成一排,供长老们挑选一二。

谢凌衣走入殿中之际,所有目光一刹那全都投注在他的身上。不过他就习惯被人瞩目,神态自若地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人群。

高台之上的长老以及道微都从座位上起身,冲他拱手。

谢凌衣惜字如金,只轻轻颔首,随便挑了个空位坐下。

原本打算让出主位的道微又稳稳当当坐了回去,他清了清嗓子:“群青,今年属意的人选?”

谢凌衣淡定地喝了口茶:“随便看看。”

道微点头,也不勉强。

他们这边倒是稀疏平常,可底下的新弟子早就炸开了锅。一个个努力伸长了脖子,无一不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就是他,那个大言不惭的家伙。”祝长生站在谢凌衣的身后,伏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后者慢悠悠地抬眸,同人群之中的少年对上了眼。那是双琥珀色的眼眸,漂亮得摄人心魄。

只不过他看上去实在太年轻,还没完全长成的削尖下巴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浑身上下一股藏不住的少年气,可他整个人又过于懒散,漫不经心地立在人群之中,在一堆神情紧绷的少年里宛如异类,也就显得格外扎眼。

谢凌衣低头也压不下自己不断往上翘的唇角,原来少年时期的岑遥栖竟然是这般模样。嗯,也很好看,很特别。

两道眼神缓缓交汇,汹涌的思念在平静的表面下疯狂涌动。

自他进入殿中以后,琥珀色的眼眸始终没离开他。见他注意到自己,反而轻轻挑了挑眉,无声地述说着一声好久不见。

谢凌衣再也抑制不住胸口满溢高涨的情绪,骤然在高台之上站起身。

祝长生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正不疾不徐地走向他口中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时,顿时慌了。

“师尊,你不会是要让他做我的师弟吧?”他瞪大眼睛,连忙问道。

谢凌衣毫不犹豫地否认:“当然不会。”

祝长生短暂松了口气,就听见那人轻飘飘地给他重重一击。

“以后,他是你师娘。”

祝长生笑意僵在脸上,彻底笑不出来。

谢凌衣从高台缓缓走下,镇定自若地迎接众人目光洗礼。

殿中寂静无声,所有人呆愣地盯着他的动作。

他走到岑遥栖的面前,冲他伸出了手:“跟我回紫竹峰吗?”

谢凌衣目光锁定在他的脸上,说出口的声音却饱含柔情。

岑遥栖不假思索握紧他的手:“正有此意。”

两人四目相接,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走出大殿之外,岑遥栖颇为意外,明明是正值仲春,竟然会四月飞雪。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飞落的雪花,看它在手中慢慢融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那点沁凉,就被人握住了手,无声地将暖意浸染给他。

两人往紫竹峰的方向走去,祝长生在后面远远的追,锲而不舍地当个小尾巴。

不合时令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两人一身,染白他们的头发,但任谁都没主动动手拂去的意思。

谢凌衣不再怀疑眼前的人会是心魔变的,早在当年亲手将泰阿刺入岑遥栖胸口的时候,他就真正意义上杀死了心魔。

“从前的紫竹峰四月不会下雪。”岑遥栖扫了一眼对方肩头的白雪,轻轻说道。

谢凌衣回视他的目光:“这样不好吗?”

天下缟素,为吾师守丧。

岑遥栖望着他的眉眼,心脏一角逐渐坍塌,他很早之前就明白这是一种被世人常称为心疼的情绪。

“我只任性这一天。”谢凌衣声音很闷,饶是独当一面多年,此刻在岑遥栖面前,他也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世人为尊长守孝三年,我只守孝一天。

每年的四月初七,我都为他守孝。

谢凌衣肩头的雪像是要同身上的白衣融为一体。

岑遥栖深受触动,伸手碰了碰他的指尖:“抱歉,总是让你等。”

这样一个人的雪,不知道他到底淋了多少年,也或许从来没走出第一年的雪。

“所以,你是来跟我道歉的吗?”谢凌衣没有片刻犹豫,回扣住他的手指,低声喃喃问道。

雪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大了,漂浮在空中快要看不清。

岑遥栖勾了勾他的手心,坚定地摇头:“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回来?”谢凌衣不知道身体变年轻,脑子会不会也跟着变年轻,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人眼下好像有些幼稚,但他乐于配合。

岑遥栖灿然一笑:“我讨债来了。”

要你还生生世世的债。

雪势渐消,有了要停的趋势。

不远处传来祝长生压抑着的抱怨,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回头相视一笑,在对方眼里看见同样浓烈的情绪。

雪会停,但他们的爱不会。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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