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岁的李四有要灭了华山派。
在他出生的时候，他娘见到一缕白光入怀，爹听说后大喜，关起门来说：
“咱们老李家要光宗耀祖啦。”
爹是乡里远近闻名的大侠，村里的人背后都叫他‘二流子’，可见他爹是个啥性子，可是赖汉子娶好妻，他爹就是娶到了他漂亮的娘。这是爹生平第二得意的事，第一得意的要数得了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出生时天生异象。
满怀期望，他给儿子取名叫：李四有。
没错，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这个四有，在他爹看来足以光宗耀祖。
在评书的段子里边，自家儿子可比高祖，那自己就是太祖，来日儿子得道，一家子鸡犬升天。美哉。
他爹要是真有见识，心再大点儿，指不定在家门口栽颗大桑树，将来他儿子长大了坐在树底下也来上一句：
“必将以此为华盖。”
愿望是美好的，然而李四有打小起就只是平常的孩子。
儿子还没来及光宗耀祖，当爹的已经混不下去了。所谓的大侠就是官府的重点打击对象，朝廷使劲的加派徭役，同村的地主老财眼馋他家祖传的那几亩好地，上下一起发力，他爹二流子性子发作，卖了地，一家三口躲进了附近的山沟里。
小孩子懵懵懂懂，快乐地跟着爹娘出远门。按照朝廷律法无地无业者算作流民，要一辈子被人瞧不起，娘一路上眼泪汪汪却不敢埋怨他爹，爹拉着车嘿嘿一笑说：
“就那几亩地累死也攒不下几个钱。放心，我还留着两亩地没卖呢，咱不算是流民。回头等咱发财了再回去，老子要光宗耀祖。”
娘轻轻打了一下爹，说：
“就数你鬼机灵。”
这就是他爹作为二流子生存的智慧，一家人开开心心进了山，果然过上了好日子，李四有经常能吃上肉了。
每回打到猎物，爹总是得意的笑，娘通红着脸帮他收拾，等吃完饭，爹又搂着面色通红的娘进了里屋，李四有被赶出门外，里面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不懂。
这时候陪伴他的只有脚边的小黑狗，小黑狗叫李二黑，才一岁多跑不快。爹出去打猎的时候，李四有跟着娘在附近挖野菜，李二黑跟在他们脚边撒欢。娘说不能走远了，山里有狼，等以后李二黑长大了就不怕狼了。
李四有也想快点长大。有一次爹举着他玩耍，拿胡子扎他的脸，跟他说：
“好儿子，快点长大，二十年就是一条好汉，老李家指着你光宗耀祖呢。”
娘又轻轻打了爹一下，说这话不吉利，不准爹再说。爹把李四有放下来，拉着娘进了里屋，又是吱吱呀呀的声音，还是不懂。
山沟里的日子很舒坦，就是有点孤单。娘看到李四有只能跟李二黑玩，担忧地跟爹说：
“四有快要懂事了，孤零零没人陪可不行啊。”
爹在娘面前总是胸有韬略，他说：
“我早就想好啦，这几年多攒下点皮货，将来到府城里卖了钱，再寻个小本生意，一家人从此安稳过日子。现在么，咱再要个闺女吧，保不齐以后还能换亲呢。“
又是一阵不懂的吱吱呀呀声，李四有耳朵尖，听到了要有个小妹妹，他充满了憧憬。
娘开始攒钱。零散的铜钱留着放外边，当初卖地的，还有最近积存的一点银子都藏在一个罐子里。想一想，她又把一个油布包也放进罐子里。李四有问她是不是好吃的，娘说不能吃，这个叫‘三步倒’，吃了会死人，是爹用来打猎的。
其实不是用来打猎，当初爹被欺负的气不过，二流子性子发作，去城里买了这药想把同村的地主老财一家子放翻，临了又不敢，花了钱又舍不得扔，最后就留了下来成了祖传老药。
快到冬天的时候娘吐了几回，爹大喜，跟李四有说快要有小妹妹了。爹更勤快地出去打猎，家里还是三个人加一条狗，但李四有总觉得要比平常热闹些，还没出生的小妹妹在陪伴着他呢。只是最近少了吱吱呀呀的听不懂的声音，他有点不习惯。
山沟里的日子平静如水，似乎要一直这么继续下去，不料老李家高祖尚在幼年，太祖竟中道崩殂。
这一天，突然有一伙强人闯进了他家的院子，胸有韬略的爹提着猎叉上前还没来得及问话，被人当头一刀砍倒在院门口。娘看见爹倒下，一瞬间塌了天，发出绝望凄厉的尖叫声。忠心的李二黑扑上前，被强人一脚倒踹回去，李四有当即被砸昏在地。
******
太祖既丧，高祖昏厥，老李家光宗耀祖的景愿即将成为泡影。
然而他娘说的话竟然是真的，当初确实有一缕白光入怀，自从李四有出生后，便一直潜藏在他识海最深处。
此刻，识海中白光微微闪烁。
系统启动......能量不足......宿主危机中......开始改造......能量耗尽......系统即将关闭.......开启潜伏态......深层潜伏......改造宿主潜意识......20年后见......
李四有体内的系统活了，活过来又死了，死了一半，半死不活。
白光中渐渐凝聚出一个虚幻的影子，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少年。似乎觉察到外边的情形，他潜藏在识海最深处轻轻哼唱着歌谣，一股莫名的气息在李四有小小的身体内渐渐散发开。
不知道过去多久，身体里有一道枷锁被打破，李四有感觉头脑一阵清明，不再如平常小孩子一样懵懂。从这一刻起，他的心灵觉醒了，眼前的世界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可觉醒了也没啥用，他不知道体内有个这么个系统，也不知道系统半死不活，他一个5岁的孩子该死还得死。
身旁躺着李二黑的尸体，耳畔传来兵器碰撞和嘶吼惨叫声。他坐起身，看到爹倒在院门口。娘在地上垂死挣命，脸朝着他想说话，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怜惜的眼神瞬间凝固，死不瞑目。
爹娘都死了。他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死亡，那不是在睡觉，爹娘他们永远不会再醒来。忽如其来的巨大悲伤撕扯着他幼小的心灵，酸涩的液体盈满了他的眼眶。
院子里有两伙人在继续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久后惨叫声停息了，两个穿青色衣服的男女提着剑喘着粗气站到他面前，剑尖上一滴一滴往地上滴着鲜血。
“我要死了。”
李四有想着。活着的时候像路边的杂草被人踩，死了也就死了。在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中他并不害怕，只是盯着眼前滴血的宝剑。
那对男女并没有动手，反而擦干净剑上的血收起了宝剑。李四有抬头看，男的英俊儒雅，女的英姿飒爽，似乎这两个是好人。那女的一脸愧疚说：
“可怜这家人只剩个男娃。师兄，该咋办？”
“只能在附近找个人家收养。咱追了三天两夜才灭了这伙土匪，这家人倒霉遭了池鱼之殃。咱们已然尽力了。”男的安慰她。
一般的小孩子不会明白，但心灵觉醒的李四有明白了。
他不懂啥叫池鱼之殃，但他知道了：面前这两个男女是师兄妹，一直在追前面那伙土匪，土匪们慌不择路逃到山里顺手就把他爹娘杀了。
他们一家人在山沟里安稳过日子招谁惹谁了，他的小妹妹还没有出生，就这么没了。轻飘飘的来一句：这家人倒霉。凭什么？你们这些人追杀的追杀，逃跑的逃跑，凭什么倒霉的是我们？他幼小的心灵里涌出仇恨和愤怒。
那师妹倒是好心，怕他见多了血受刺激，将他带进屋里温声说话，问他有没有亲戚啥的。
莫名的气息在他体内散发，他知道这俩人其实是好人，还从土匪手里救了他。但他就是忍不住想：你们不追土匪，我爹娘会死么？师兄随口那一句‘这家人倒霉’深深激怒了他幼小的心灵。
忍住悲伤，忍住愤怒，忍住绝望，他只是摇头不说话。
那师兄在院子里忙碌，过了会儿喊他们出来。院子里干净许多，那伙强人的尸体都不见了，应该是扔到了屋后山沟里。地上打好了一个大包裹，装满了圆圆的东西，包裹里往外渗着血。
爹娘被并排安放在院中，无论如何也要先埋了爹娘，他开口说：
“叔，婶。炕角下有个罐子，里边有我娘藏的钱。你们能帮我把爹娘埋了吗？”
师兄师妹对视一眼。师妹柔声说：
“本来就要帮你的，我们不会拿你娘藏的钱。”
说着话她从屋里扯出几床被子去裹住爹娘的身体。师兄在院子前边不远处找了块地方拿锄头开始挖坑，师妹将他爹娘一一搬过去。他找了床小被子到院子里把李二黑也裹起来，慢慢拖到挖坑的地方。师妹看他吃力过来帮他，跟他说人和狗不能埋在一起。他说：
“我陪不了爹娘了，让二黑代替我陪他们一起。”
他在心里还默默加上一句：我也埋在坟里了，一家人都在一起，还有没出生的小妹妹。
一堆一堆的土盖上去，他在亲手埋葬他自己。爹娘和‘他’埋进土里再也看不见了，圆完坟，师兄在坟前立木牌，上刻：李大牛，王翠花。犹豫了下，回头问他：
“狗写啥？”
他回答：“李二黑。”
在坟前磕完头站起身，五岁的他终于忍不住悲伤，眼泪流了出来。
他知道那对师兄妹要走了，以后怕是再也找不到他们。临走前会给他找个人家领养，他不知道找的人家会不会好好待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报仇，但现在是他最后的机会，一定要试一试。
于是他朝着那对师兄妹，忍住眼泪尽量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你们能把我养大吗？我很好养活，等长大了一定好好干活，报答你们，孝敬你们。”
师妹欲言又止，拿眼神看师兄。师兄默然不答，眼前只是个寻常的娃，山门收徒须谨慎，不可轻易许人。思付片刻问道：
“你叫李大黑？”
“我叫李四有。爹说要光宗耀祖，要有房有地，有钱有老婆。”他回答说。
在不为他所知的识海最深处，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又在轻轻哼唱着歌谣，莫名的气息散发，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觉得爹说的不全对。应该是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这个四有。”
山风凛冽，有涛声自屋后升起。
闻所未闻的四个有，师兄大受震动，他轻撇了一眼师妹微微泛红的眼眶，幽幽说道：
“师妹，我瞧这娃儿是个有根骨的。”
听那意思可以跟随他们一起离开了，李四有松口气。临走前他拿个小包裹把娘藏在罐子里的东西包起来背好，师妹问他是啥，他说是祖传的东西。没错，祖传两年的‘三步倒’。
大包裹里装着土匪的首级，他们下山后拿去城里换了赏，而后带着李四有双马相伴，眺潼关，临风陵，渡大河，直奔山门而去。
其时初冬，舟渡的时候开始落雪，一片片越下越大。马蹄将去，李四有回头远望，大河对岸的群山在苍茫天地间已不可辨，不知道那座埋葬了爹娘的初冢何在。眼前，雪落大河，静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