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围攻雍丘的曹操被迫停下来了。
徐庶的到来比他想象的早很多,也就是说之前陈宫和吕布相争果然是苦肉计,也就是说之前徐庶成婚的时候就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组织兵马调动,缺少的只是一个借口。
此人果然是大奸大恶之人,这种人果然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虽然徐庶来的快,虽然大军围攻定陶,可曹操并没有丝毫的惊慌。
连他的军师荀攸都如释重负,终于露出了几分喜色。
“原来不过如此啊。”荀攸苦笑着摇摇头。
曹操也冷笑道:
“是啊,我还以为此人有什么鬼蜮算计,原来不过是拉上袁家那小犬在我面前狂吠,如此便能胜我?
可笑,可笑啊。”
这几天荀攸吃不下睡不好,天天琢磨徐庶会用什么鬼蜮的手段杀过来。
他甚至做梦梦见徐庶学会了撒豆成兵,轻轻一挥手,突然遍地长出一堆兵马,挥舞着刀剑哇呀呀地狂奔过来,吓得荀攸好几天午夜梦回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就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可现在好了。
已知北边臧洪率军猛攻东阿,这一路肯定有袁谭的支持,但曹操不认为袁谭敢全力以赴,有荀彧在,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攻破东阿,最多恶心恶心人就是了。
然后是定陶一边,郭嘉守御,双方正在对峙,这说明徐庶并没有攻城的能力和打算。
倒是乘氏危险,那边缺乏守卫,毛玠估计顶不住。
搞来搞去,徐庶想出来的方法还是正面强攻,这下荀攸总算是放心了。
“公达在此督战,我即刻率军返回,迎战徐庶!”曹操飞快地做出决断。
现在雍丘已经被包围,张邈军多次突围已经被打的溃不成军,完全丧失了再反击的能力,曹操自信只需要少量兵马留守此处就能困住张邈,自己亲自率领大军返回,定能击溃吕布。
荀攸思索片刻,摇头道:
“只,只怕不可。
徐元直没有猛攻定陶,一定是盼着曹公返回,虽然不知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可此人既然有这般念头,我等就不能从了他的意。
若是曹公返回,徐元直必然欢喜,还请曹公三思啊。”
曹操摇摇头,肃然道:
“公达难道不知道现在是麦收之时?
麦收之后,又是粟收,徐元直来的迅速,就是因地就食,我等各路兵马被围困城中,反到看着他们在城外尽情收粮,这是什么道理?”
民以食为天,曹操经过去年的饥荒,非常了解现在士卒的心情。
他们实在是饿的怕了。
如果没有粮食,他们还能节衣缩食,饿着肚子期盼来年,而他们现在期盼的收成就在眼前,这是他们跨过寒冬的最后希望,维持一家老小生命的最后依仗。
之前徐庶军放弃济阴,留下了大量的麦粟,曹军上下本来都盼着过一个大肥年,可现在徐庶军正在收割他们的希望,他们会怎么做?
会反抗吗?
可能会,那也得看徐庶军的态度。
以曹操对这些百姓的了解,他们最先做的一定是苦苦哀求徐庶行行好,给他们一口饭吃。
要是徐庶不给,他们再奋力争夺。
这些人朴实善良地一塌糊涂,只要有一点委曲求全的机会,他们一定会选择委曲求全。
而徐庶是什么人?
他之前谋划了这么久,肯定考虑到了这个,就算郭嘉能忍,城中的曹军士兵看着自己即将得到的粮食在眼前一点一点的消失,肯定日夜煎熬。
曹操担心自己再不回去,再不把徐庶打跑,这些士兵就会抢先兵变,先把郭嘉绑走献城了!
荀攸盘算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曹操。
出身豪族的荀攸所有的谋划都是把人当成可以随时损耗的工具,之前曹操的谋划也都是如此。
他们很难考虑到百姓的具体想法和感受,而徐庶也正是利用自己出身的不同步步为营,让占据坚城的曹军反倒成了最艰难、最着急的一方。
看来,之前预计坚守月余实在是太乐观了,还真得曹操出马,赶紧将徐庶先逐走,至少要抢收一些作物,让城中的守军看到一点收获的希望。
荀攸定定神,又道:
“徐庶的算计绝不止此,曹公要千万小心啊。”
“当然。”曹操咬牙切齿地道,“徐庶小儿诡计多端,济阴之事,还需我亲自处置。”
曹操的主簿王必现在也是心事重重。
他又想起了之前袁翔给自己带来的书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济阴之事,大祸缠身”。
从现在来看,曹操、荀攸、荀彧、郭嘉在内的智谋之士一致认为徐庶是准备利用收割作物逼迫曹军分兵决战。
可这终究是战阵正道之法,双方较量还不知道谁怕谁,跟大祸缠身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再加上袁翔之前的口信上说“大奸似忠”,王必这会儿的心跳快得离奇。
“曹公。”
“嗯?”
“我怀疑,我军之中……有叛逆之人啊!”
曹操的火气腾地一下上来,含恨道:
“汝随我多年,为何也要做此惊人之语,难道叛逆之人是在说奉孝不成?”
之前曹操就听曹昂说起郭嘉很有可能是袁绍派来的奸细,就是来给曹军添堵制造混乱的。
这实在是太过荒诞不经,曹操听得都无语了,现在听最信任的王必又说起此事,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双眸子已经满是狰狞肃杀之色。
“不敢不敢!我……”王必赶紧辩解道,“我,我之前收到忠义之士传信,说济阴之事,大祸缠身,需让我等小心提防!”
“吾此番便是小心提防!”曹操怒吼一声,径自甩袖而走。
王必无奈,也只能摇摇头跟上去,心中却愈发不断揣测。
到底说的是谁?
还有这袁翔为何总是给伯宁送信?
不管了,反正这次集中全力守住济阴,我倒要看看济阴到底藏了什么大祸!
·
曹操写信请袁绍立刻制止臧洪,然后马不停蹄调兵赶往定陶。
这来回兵马调动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曹操非常自信,认为正面交锋,徐庶也好、吕布也罢,绝不是他的对手。
甚至,这天下人在练兵之术上都不是他的对手。
为了以防万一,留下继续围困雍丘的人曹操选择了之前与徐庶交好的文稷。
而这次救援定陶的,则是以乐进当先的精锐步卒,他倒要看看,徐庶和吕布到底操练出了怎样的精兵,如何挡住先登无双的乐进勇猛的冲击。
徐庶很快就探查到了曹军靠近。
他毫不犹豫,命令全军出击,一定要挡住乐进的猛攻。
这个命令直接把宋宪吓傻了,他腾地一下跳起来,不满地大骂道:
“元直,你这,你这还真是就这般算计?我都想出来了啊!”
宋宪心里一直以为徐庶会有什么火攻、水攻或者天上掉陨石的精妙战法能让自己开开眼,之前徐庶军从容地割麦子,毛玠也宣布不再抵抗,让宋宪心里非常开心,认为徐庶果然是个聪明人。
怎么这才不过半月,徐庶又突然发癫,重新回到要跟敌人硬碰硬的老路上?
这还用你作甚啊?
这计策我都会啊!
“赶紧跑吧!当年在长安,奉先就是跑得快,这才没被李傕弄死。
王允不肯跑,非要当他的大汉纯臣,坟头草都几尺高了。
不怕你笑话,曹贼用兵远在我等之上,若是不信,打打就知道了,你要是看着乐进撵狗一样追着我们杀,不怕我之前没提前说给你!”
宋宪对己方战力非常有数。
他们之前多次与曹操正面交战,败多胜少,曹军中的那个乐进虽然身材矮小,可悍不畏死,武艺极其高强,宋宪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曹操以他为先锋,必然是一场恶战,宋宪见徐庶没什么算计,连忙提议还是按照吕布军一贯的战法——
高情商一点就是避其锋芒以后再战。
低情商一点就是抓紧先跑,不死为赢。
徐庶冷笑一声,把目光缓缓投在吕布的脸上。
“岳父,你信我吗?”
“信。”吕布声音沙哑,低沉地道,“你说,我听着。”
“之前岳父跑了,后悔吗?”
吕布的心被狠狠的撕扯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强行辩驳说自己是去招募援兵,之前徐庶也是这么给他圆的,可这会儿面对徐庶的目光,这位大汉飞将、镇东将军(自封)猛地咬紧嘴唇,丝丝鲜血不断沁了出来。
他眼前又浮现出当时王允站在宫门前绝望却坚定的眼神,这位猛将的眸子刹那间水雾弥漫。
“后悔!我后悔为何不能力战,把天子和王公一起绑走!”
徐庶缓缓颔首,微笑道;
“岳父此番迎候天子,所到之处,百姓无不夹道欢迎,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若是退了,他日再来,百姓谁还敢再信岳父,再信莪军是为国而战。”
吕布重重地点了点头,拳头缓缓攥紧。
徐庶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又轻声道:
“岳父,我能信你吗?”
宋宪哼了一声:
“你信奉先,怕是……啊……”
宋宪跟吕布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天天阴阳吕布习惯了,从来都是当面说,吕布也拿这位老弟兄没什么办法。
可这一瞬,吕布突然一把掐住宋宪的脖子,竟单手将宋宪缓缓提起来。
这位高大雄壮的并州猛士宛如一座黑漆漆的铁塔,浑身散播着难言的恐怖和邪气,他用力一按,直接将宋宪的脑袋狠狠砸在桌案上,疼地宋宪嗷地一声惨叫出来,登时鲜血如注,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吕布。
此刻,吕布不着甲胄,不持兵刃,可他目光如炬,宛如鬼神,难言的杀气让帐中众人都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冰冷的眼眸。
“我吕布最讲的就是一个信义,你说便是。”
要是之前,吕布这话一说出来他的老兄弟都要笑得抱着肚子打滚了。
可这会儿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居然没有一人提出异议。
徐庶冷静地道:
“那好,曹公若到,有劳岳父阻挡十日,小婿以性命担保,十日之内,岳父尽得兖州!”
吕布微微颔首,把目光投向魏续等人,众人惊惧非常,连忙下拜,等待吕布的指令。
吕布缓缓提起铁戟,昂然道:
“传我军令,全军与我并肩向前,阻挡曹军。
无论是谁,稍退一步,斩首!
若是我吕布退了,斩我!”
众将无不肃然起敬,齐声道:
“温侯有令,绝不违背!”
宋宪慢悠悠地从桌案上爬起来,他满脸是血,又是委屈,又是惶恐,颤抖着道:
“我,我再信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