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吕布脾气不好,可这么多年没有把宋宪打死,说明吕布的脾气还不到那种丧心病狂的程度。
这次吕布下定决心,决定将自己所有的凶暴和压抑已久的愤怒尽数倾泻在曹军身上,让乐进见识一下自己的武艺。
吕布麾下的士卒在之前与曹操的作战中之所以开头气势如虹之后越打越烂,主要是因为吕布军的核心是并州人和少量的西凉兵、关中兵。
这些人远离家乡,本就是跟着吕布一起逃亡来的,只是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并没有什么死战到底的决心和勇气,而且一旦出现损伤就不能补充,因此吕布和他麾下众健将在恶战中也不敢以战到最后一个姿态跟曹军激战。
相反曹军之前招募的大军是青州兵为基干、以曹氏夏侯氏为主要领军,宗族听从曹操的指挥,不担心自己麾下的士卒打光之后曹操不会给自己补充,因此敢于不断冲锋作战,吕布军当然顶不住。
但这次吕布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拖住。
“若是连半月都撑不住,我吕布如何为人?”
“半月不必,十日足矣。
小婿以性命担保,十日之后曹军跑都来不及,万万不敢与我等相争!”
徐庶信心十足,且愿意身在中军跟随吕布,如果不成,他甘愿受死。
这是何等的决心?
陈宫听闻徐庶如此,也立刻叫人搀扶着来到吕布军帐中,他一脸不快地瞪了一眼吕布,又把目光对准徐庶:
“这次,我等也定全力以赴,我不能上阵,我军诸将,皆由元直调遣。”
徐庶微笑道:
“临敌调度,遣将厮杀,我全然不会,若是公台有心,烦请将部曲交给岳父调遣如何?”
吕布对徐庶竭诚信任让陈宫非常不满,陈宫认为自己也都是忠良之言、韩白之谋,可吕布从不曾如此信任无二,可现在,他也顾不得了。
夺回兖州!
这是陈宫现在最大的执念,如果徐庶真的能实现,他不介意自己真的竭力支持吕布。
“奉先,我麾下兵马都交给你了。”陈宫生硬地说。
吕布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之前被陈宫打歪的鼻子:
“你放心,除非我死了,不然不会让你麾下士卒上阵。”
很显然,吕布还没有忘记上次那一拳。
见陈宫脸上露出一丝窘态,吕布也有些踌躇,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这一战事关重大,如果徐庶的计策失败,陈宫不好说,吕布肯定要捐在战场上了。
陈宫的嘴唇动了几下,艰难地站起身来,龇牙道:
“曹操杀我兖州名士,此番决战,不共戴天,我军岂能稍退?
温侯用兵,陈宫不疑,还请温侯惜身,莫要浪战。”
之前陈宫联络郝萌准备反叛吕布,这在吕布的心中终究是有个疙瘩,可大战当前,陈宫愿意信任吕布,将自己的部曲全都交给吕布调遣,这让他心中一热,压在心中许久的愧疚终于忍不住吐出来:
“公台,我在濮阳的时候……太,太骄横了。”
这一瞬,陈宫感觉这许久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他攥紧拳头,吕布还以为陈宫又要揍他,可陈宫只是大声喝道:
“如此作态,哪是威震天下的奋威将军!
说从前没意思,温侯保重,此战定要大获全胜!”
吕布只觉得热血上涌,他猛地抱住陈宫双臂,喝道:
“定大获全胜!”
陈宫双目泪光盈盈,终于再也绷不住,苦笑道:
“我胳膊好像被你扭断了……”
脾气暴躁的人有脾气暴躁的用法。
就像刘备擅长使用傲慢的关羽和暴躁的张飞,诸葛亮擅长使用目中无人的魏延,其他人跟吕布相处是一件很困难很艰苦的事情,但徐庶却觉得都容易。
都是兄弟,都好说。
而吕布和他麾下众健将也罕见的感觉自己有了方向。
曹操麾下先锋是吧?
让你们重新认识一下飞将吕布的模样!
吕玲绮缓缓拉紧徐庶的手掌,她张了张嘴,却终究一声没发,却在心里默默祝祷。
要是这次不成了,我一定用尽全身所有的本事,一定要保徐郎逃出来。
父亲他们这么能打,不用我管,肯定也没问题。
徐庶笑呵呵地道:
“说起来,岳父我还要送你一样东西,不过等上阵再说吧。”
吕布擦了擦眼角的清泪,一时有些好奇,不过他也懒得问,只是冷笑道:
“元直莫要欺我!我等先去了!”
宋宪:“能不能不要说如此不吉之言。”
·
曹军猛将乐进每战必当先。
他武艺高强,最喜欢直来直去的苦战、硬战,敢跟任何敌人正面捉对厮杀。
为了防止他一个人单挑吕布打不过,曹操还特意安排了稳重冰冷的于禁率另一军在附近策应,形成掎角之势,准备对吕布军发动致命一击。
吕布军还在收粮,按理说曹军突然赶过来,以吕布的骑兵作战特点,他们应该迅速散开,等曹军开始抢掠百姓的时候他们再杀回来,趁着曹军抢掠的时候再厮杀。
这也符合兵法和吕布军一贯的性格,他们怎么会坚守苦战,拦截强敌?
乐进和于禁奋力前进,原以为一个冲锋就能暂时将敌人逐退,先进入定陶再说。
可他们万万不曾料到,吕布军在经过了最初的惊慌之后又很快集结起来,众将清一色纵马持戟,生生挡住了乐进等人前进的脚步。
乐进完全不把吕布军放在眼里。
几番交手,他对吕布军已经非常了解。
他们各个悍勇,但都怕死,只要战局不利,长官就会先跑,然后军士就会一哄而散,丢下他们的从属步兵被曹军屠杀,进而全军崩溃。
濮阳之战后期的吕布军就是如此,乐进当机立断发动冲击,试图趁着吕布军匆匆集结的工夫将他们瞬间冲散,然后配合于禁屠杀他们。
可谨慎的于禁抬头望去,立刻感觉到今天的吕布军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他们的“气”似乎不太一样。
之前那些军士似乎各个老了油了不知耻了,还没打起来就准备先跑了,可这次,他们似乎一匹马就是一座山,一个人就是一棵树,众人三三两两的站立,面前的平原似乎变成了一片巍峨的高山,而这群之前跟盗匪没什么区别的匪军似乎都变得更高更壮,难言的正气环绕着他们,让他们全然不像吕布军。
竟然有些像传说中的……
汉军!
“等等!”于禁想要阻止乐进,可通讯手段不畅,擅长先登斩将的乐进一个冲锋,已经毫不犹豫地与吕布军的前锋狠狠冲杀在一处!
“吃我一戟!”
乐进勇不可当,他小小的身子平地跃起——这是战阵大忌,可乐进就是敢这样做。
在腾空的瞬间,他粗壮的双臂肌肉膨胀,周身爆发出一股难言的大力,如万钧天雷,奋力朝吕布军的前军卫士狠狠劈下去。
吕布军的军士哪是乐进的对手,一个照面就被刺穿,惨叫着倒在地上。
乐进麾下的士卒齐声欢呼,众将潮水般猛扑过去,立刻将吕布军的前军撞得人仰马翻!
这是乐进最擅长的战术,也是吕布军最害怕的战术。
夫战,勇气也。
乐进血勇骨勇,铁戟上下翻飞,周围不停地有人被锋利的铁戟刺地翻倒在地,四处喷涌的血水,四方不断的惨叫无不诉说着这位绝代勇士的雄壮刚猛,吕布军本来严密的阵型居然被此人生生冲开一条巨大的缺口。
乐进杀得兴起,双目沾满鲜血,周遭都是一片赤红。
疯狂的厮杀让这个矮小的战将更加兴奋,他笑得狰狞如厉鬼,毫不犹豫继续踏步向前,远处的于禁见了乐进这般勇猛,也不禁连连点头。
看来是我想多了。
吕布军还是跟之前一样,全然没有半分……
可就在此刻,吕布军中居然没有鸣金收兵,相反,阵中居然响起了一阵阵惊心动魄的鼓点。
这一声声的鼓点像远古巨人的仰天长啸,给之前已经被杀得昏了头的吕布军重新注入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
众人稳住脚步,高呼着口号,硬生生挡住乐进的猛攻,宋宪魏续两军已经趁着之前乐进突袭,悄悄包抄到了乐进两侧。
此刻并州军上下齐声大喝,密集的箭雨如潮,带着鬼神的呢喃,划破天际,抛射进乐进的军阵,同时宋宪魏续两军各自挥舞铁戟向前,大喝着杀进乐进的军阵之中!
于禁知道现在不是袖手旁观的时候,他立刻命令手下士卒向前,整齐有序地不断抛射出箭矢,替乐进阻挡宋宪魏续的冲锋。
乐进全然不惧,
己方兵多,之前操练时更是演练过被吕布军的精锐骑兵袭击两侧的应付之法,还有于禁这样的老成持重之人替自己掠阵,乐进完全不会因为这一点点小的变故惊慌。
他浑身已经被鲜血喷的一片赤红,见宋宪等人持戟力战,忍不住仰天大笑道:
“贼子这点本事还敢用戟,速速求饶,我能指点尔几分,莫来此处丢人现眼!”
魏续大怒,挥动铁戟向前直取乐进,乐进却毫不畏惧,一边指挥士卒猛进,一边奋力斩杀敢与宋宪一起杀过来的吕布军兵将。
他越战越勇,很快就跟魏续短兵相接。
魏续狂怒非常,恨不得立刻就把乐进的人头拧下来,可他的武艺实在是跟乐进相差太多,两人刚刚交手,乐进就立刻占据上风,一把铁戟压得魏续左支右绌,忍不住连连后退。
乐进见魏续武艺稀松平常,忍不住冷笑一声,他擦了擦眼中的鲜血,伸长铁戟指着魏续大声道:
“说了,尔不会用戟之法,下拜来降,我来指点你几招!”
话音刚落,乐进身后响起一声爆喝:
“尔也会用戟?
不如来指点我一番如何!”
乐进猛地回头,只见面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红光。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前的鲜血没有擦干,可下一瞬他感觉一股明晃晃的亮光夹着冷风血腥直向面前,乐进惊得浑身汗毛立起,以惊人的反应缩头侧身躲避,只见面前一人一马飞快地掠过,那马通体血红,每一根毛都似乎沁出鲜血。
掠过乐进的瞬间,那匹火红的战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像把压抑许久的戾气尽数吐出,看得乐进不禁脸色大变。
赤兔!?
吕布身骑赤兔,长戟扛在肩上,宛如厉鬼一般浑身散发着难言的肃杀。
之前廪丘大战,赤兔脱力,已经无法离开,吕布不情不愿地将赤兔抛下换马逃走,原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这良驹。
徐庶对赤兔好生喂养,可他终究不是斗将,这良驹在他身边也发挥不出来,趁着此番省亲,徐庶特意叫人将赤兔牵来,送给吕布。
重逢赤兔的吕布喜不自胜,他感觉一切都回来了。
好起来了,都好起来了。
此番看天下谁能挡我吕布!
见乐进看来,他冷笑一声,挥戟指着乐进的脸,高声道:
“十日之内,不得寸进!
再进一步,立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