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孤儿院。
院长出来迎接,一堆穿着厚重羽绒服的小团子也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喊着齐哥哥。
“齐先生,没想到你们都来了。”
“你们?”
“大哥,”邵扬在远处招手,身边是在搬货的谢固,“我正想从这边过去你家呢,就在这儿遇到了,在首都怎么样啊?”
两人正交谈时,薛知恩感觉自己衣角被拽了下。
是个小孩。
“姐姐你把手伸出来。”
薛知恩:“?”
她虽不解,还是将掌心上翻伸了过去。
塞在厚实羽绒服兜里温得暖烘烘的小手移开,是一颗快被暖化的千纸鹤糖,她眨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陆陆续续的小团子凑过来。
“我也有,我也有,院长妈妈今天早上给我发的!”
“你不是要留着晚上吃吗?”
“我才没有那么小气。”
“姐姐给你给你!”
没一会儿的功夫薛知恩的手就被塞满了,恐怕掉了,只能用两只手捧着。
院长看出她的无措,笑着说:“薛小姐,孩子们都很感谢你。”
薛知恩看着手上折射出彩色的糖。
“我捐款的时候没有留我的署名。”
要感谢也不该感谢她。
“是齐先生告诉我们的,这份捐款现在名正言顺地挂在您名下。”
听此,薛知恩望向另一边的男人,青年似乎知道谁在看他,回头朝她露出白牙齿地笑。
“……”
蠢死了。
可在齐宿眼里她也笑了,眉眼弯成月牙儿,手心的糖果闪闪发光,像捧了一手夺目的七彩宝石,捡起夜晚散落的星星,当然,不管是宝石还是星星,总不及她唇角的弧度半分耀眼。
谢固明显看到了他手上明晃晃的戒指,刚想旁敲侧击,齐宿径直提步。
“拿不下了吧,来,”他长腿几步到薛知恩面前,拉起里面的衣服,“我先帮你兜着。”
薛知恩把糖放在他衣服上,将声音压得很低:“宿宿,你什么都没跟我说。”
关于孤儿院的事。
齐宿笑了:“当时你也没告诉我不是吗?”
“这叫——礼尚往来。”
“……”薛知恩轻哼一声,“帮我拿着,别想偷吃。”
“哈哈哈,我帮你好好收着,”齐宿说,“想吃可以来我口袋里拿。”
“齐哥哥我还有!给你!”
“齐哥哥,齐哥哥,不要抢姐姐的,我们还有!”
一眨眼的功夫这次换成齐宿被小萝卜头们包围了。
谢固远远看着这氛围融洽的一幕,肩膀忽地被拍了一下,邵扬说:“别看了,后面还有几箱年货,咱们快去搬。”
谢固点点头。
两人往面包车后备箱走的时候,谢固突然说:“你说,这世上怎么有他那种人?”
“干什么都能成,想要什么都有。”
邵扬顺着他的视线,往回看,似乎叹了口气:“我以前也像你这么奇怪,凭什么他不来上课就能考高分,凭什么他就那么受欢迎大家那么喜欢他,凭什么他上高中的时候就能靠奖金财富自由?我还要为下学期学费焦虑,我想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但是啊。”
谢固的视线移向他,邵扬这时揽住他:“但是,后来我就想明白了。”
“你看,”他指着被孩子们欢笑簇拥的男青年,“要是他这么好的人,都得不到好报,过不上好日子。”
“这世道也太烂了吧。”
“还有盼头吗?”
谢固无话可说,拍开他的胳膊:“你这样显得我很狭隘。”
邵扬笑:“人之常情。”
谁不嫉妒齐宿呢?
谁又能成为齐宿呢?
“齐哥,你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我们跟你的车。”
齐宿正跟薛知恩分快要溢出口袋的糖,“你也装一点,这就要装不下了,”闻声说,“你们先过去吧,我们还有地方要去。”
“不方便一起?”
齐宿笑笑。
那就是不方便一起,邵扬冲薛知恩点头示意:“那嫂子我们先走了。”
薛知恩:“……”
两人送完年货上车,招着手离开。
齐宿瞧见她耳骨的温色,唇畔高高扬起:“怎么了,害羞了?”
薛知恩把头发往后一撩,挡住那点不自在。
“你看错了,那是冻红的。”
齐宿也不揭穿,把手心搓得发热,牢牢罩住她的两个耳朵,把人圈进保护范围,很低的嗓音透过指缝头传来。
“那我给你暖暖吧。”
薛知恩:“……”
即便已经亲近无数次了,在外这样的距离还是让人有些不自在,她看向几个被院长教育的小孩聚在一块玩邵扬给他们带的摔炮,这个不用点火也安全,在孤儿院很是受欢迎。
“你们每年都来这边?”
“搬回老家后会过来,其实也没有几次,毕竟我回来才几年,”他笑着轻飘飘地说着旁人要拉一堆记者赞赏报道的好人好事,“他们来的久,也更经常来。”
青年像打开了话匣子,讲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邵扬有些小弟就出自这家孤儿院,所以每逢过年他总是会带着满车年货和小弟回来拜年,至于谢固他老是说自己也是个半道的孤儿了,每次都会跟着过来帮忙。”
“跟他们比起来,我更多的只是出了点钱罢了。”
薛知恩沉默听着。
许久后,她说:“你们都很了不起。”
他眉眼不可控地松散,似乎很是担心地把脑袋挨上她的额头:“你可不能变心啊。”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叫薛知恩愣住。
下一秒,就听他说:“我会躲起来偷偷抹眼泪的,嫂子。”
薛知恩:“……”
原本还心跳加速的薛知恩一拳捣上他的胸膛,阴恻恻地握着拳头。
“跟你睡了这么久,我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什么时候介绍给你‘嫂子’我认识认识?”
“对不起,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齐宿捂着胸口连声道歉,却看不出半点歉疚的模样,倒是弯着腰笑岔了气,“我就是那个哥哥,您宽宏大量宽恕我吧~”
不要脸的臭狗。
薛知恩懒得理他:“还要去哪儿?”
这下,齐宿不再嬉皮笑脸了,拉着起她脖领上宽大的男士围巾,把人又往里面好好裹了几圈,将所有寒风阻挡,才说。
“咱们还要去拜访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薛知恩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是她。
齐宿把祭拜的贡品摆好,看向立在一旁的她。
“过来啊。”
薛知恩抿唇:“你知道的,她不会祝福我们。”
齐宿倒是笑得很开心。
“那也要告诉她啊。”
薛知恩还是没动。
“你会做噩梦的。”
“正好,我可以在梦里当面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
薛知恩有时总是疑惑他盲目的乐天到底是谁给的勇气,现在她好像知道了。
她抬步:“你如果做噩梦,半夜遇见鬼,我不会管你的。”
“我就当见家长了。”
墓碑上没有多少灰尘,应该是放假前墓园管理做过大扫除,其实这有些多余,新年是活人的节日,来祭拜死人的很少,更没有人会为墓园‘除旧迎新’。
这不太吉利。
“我发现了一件事。”齐宿突然说。
“什么?”
“你在首都的家里没有陆女士的照片。”
薛知恩收回凝视在墓碑遗照上的目光:“我只是觉得……”
视野范围落在了他的身上,慢慢聚焦。
“我该往前走了。”
墓园不该有除旧迎新,活人的家里,不该一直守着‘旧’。
两人面对墓碑更多的是无言,齐宿觉得说多了像炫耀,会惹她生气,一些香燃到半截,薛知恩开口了。
“能让我一个人跟她说说话吗?”
齐宿说:“好。”
上次见面不过两个月,就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薛知恩转着无名指印有男人名字的戒指,这是她在母亲面前永远不敢想象的东西,此刻却像是烙在她手上。
“我要结婚了。”
她的声音似要被卷进寒风里,又那样清晰刻骨。
“不是你安排的崔氏继承人,也不是那个公子哥,是——”
她嗤地笑了下:“是妈妈最瞧不起的那种全靠自己的蠢货。”
“不可思议,”她喃喃自语,“我居然会看上那种人。”又认命般说,“没办法,他比你更像我妈妈。”
“谁让我被你养的离不开‘妈妈’呢。”
说着,她缓缓站起身,笑容已经不在了。
“如果你真的对我有一点所谓的母爱,就别去给他托梦恐吓。”
话落,她转身离开朝不远处的一直望着她的青年走去。
这时,身后忽地吹起一阵风,将墓碑前的线香吹灭了,像是发脾气,又像是一声叹息。
“你们说了什么?”齐宿拉起她的手,扶着她一步步下台阶,开玩笑道,“有没有告诉她,不要在下面诅咒我?”
“她不会的,”薛知恩说,“她不信这个。”
风再次扬起,这次近乎在鬓角。
薛知恩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她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问。
“我有跟你说过,我很爱她吗?”
“你有。”
当把他误认成母亲的幻觉,想亲手杀了他时,她有红着眼说过。
“……那就好。”
这次落在后面的风,呼啸着,很像女人的哭泣。
*
晚上的年夜饭大家全聚在吴主任的一楼小院里,邵扬照拂着他闲不住的母亲,谢固也把他正在放寒假的妹妹叫来了。
“我说哥,听说齐宿哥都跟他对象谈婚论嫁了,你什么给我找个嫂子?”小姑娘吸着鼻涕,往移动铁锅里扔柴火。
“好好读你的书,高考还不够你操心的?少操心大人的事。”
这会儿又有两辆车停在院门前,谢固认出打头的那辆好像是齐宿的邻居,踢了他妹一脚:“去看看哪里需要帮忙。”
“就知道使唤我,谢扒皮。”谢茜埋冤了两句甩着袖子跑出去。
程静昀为了感谢吴主任的帮助,每年总会送些新鲜水果过来,今年也不例外,往年她就见过谢家俩姐弟,亲切地捏捏她的小脸蛋。
“一年不见我们茜茜又长高了,快我给你们带了新到货的车厘子,你看个大不大?可甜了,等会儿走的时候你跟你哥也带两箱。”
谢茜眼冒星星:“哇,程姐姐,你就是古希腊掌管车厘子的神!”
“我都说了你该喊我阿姨了。”
“程姐姐,你看起来比我还像十八,我怎么喊你阿姨啊。”
“你这丫头。”
程静昀无奈于她的嘴甜。
谢茜搬着她心心念念的车厘子,余光一瞥后面那辆车,下来的先是齐宿,她刚一咧嘴要喊人,就见他打开了副驾驶的门,眉目满载温柔。
“慢点,地上有冰。”
接着,她看见了在电视机里奥运回放才能看见的人物。
“她她她她——”
“薛姐姐!”程静昀车上副驾驶的门遽然打开,后座搭顺风车的陈奉孝冒出头:“程籽地上滑跑慢点!”
提醒的晚了,圆滚滚的小萝卜已经收不住力道撞了过去。
齐宿自然地拽住他的后领子:“这么急,你姐姐又不会跑掉。”
“嘿嘿,谢谢哥哥,”程籽先是讨好地抱抱齐宿的大腿,再抱住薛知恩,“姐姐,我好想你啊。”
薛知恩摸摸他的脑袋,神情柔和下来:“我也……”
“大美女!”
谢茜一手兜着车厘子,一手指着薛知恩,眼睛都瞪大了。
“我哥经常在电视上看的大美女!”
“谢茜!”
谢茜刚要再说什么,拿着锅铲的谢固黑着脸出来把她拽走:“我那边还火还没烧完呢,你就乱跑。”
“不是哥你,让我……”
“过来!”
谢茜瘪瘪嘴,她哥像她爹,她不敢不停,快步跟上,只是那眼睛还黏在薛知恩跟齐宿身上。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薛姐姐,你这次准备待多久啊。”
“到下个月,”薛知恩没把刚才的插曲放在心上,试着哄小孩道,“明天哥哥和姐姐带你出去玩?”
“好啊!”程籽刚乐,又像是想到什么摇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妈妈最近不太开心,她也不让我出门。”
“不开心?”
薛知恩朝程静昀看去。
她还是之前的温和样子,尤其今天过节登门还打扮了一番,只是如果细看能瞧出几分憔悴。
“是啊,她说外面很危险,”程籽想起妈妈跟电话里的人嘟囔,“还说好像有人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