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米的距离,她从未卡那么精准。
不敢靠太近,亦不敢离太远,那个颓然的背影,似乎被强加了格外的一场鹅毛大雪,让他在原本就寒冷的冬日被压得直不起腰。
说是将夜时刻的游魂也不为过。
凛冽寒风钻进她的外套,寒意传遍躯体变得僵硬,她只关心福鼎鼎单薄的身体耐不耐得了它的刺骨。
肇倾期就这样跟在他的背后,一步一步陪,一步一慢慢,虽是垂着脑袋,但余光可见都是他,静之不懈。
他想静静,她便不会打扰。
可不止受了委屈吧,要不然一向明朗的小少爷怎么会说哭就哭,脸埋在膝间,弓着的背颤抖着拉紧,仿佛下一秒便会被这颗源于母亲的抛弃的箭簇所重伤要害,肉眼可见地情绪失控。
公园里人寥寥,寂静里哭声不再压抑,每一声都掏肝挖心。
倏地,冷雨断断续续而下,细如银针,冬月的雨凉得刺骨。
肇倾期薄唇顿时抿成一条直线,长长看了一眼远处沉浸在悲伤中的人,脚尖一转跑进最近的一家超市。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肇倾期攥着一把雨伞在雨中奔走,任由雨点砸在脸上,一条街跑穿,不见一个形似的背影。
能在哪里,能去哪里?
她不知道。
步子随心愈发凌乱,这座城那么大,他能去哪里?
找遍了所有她能猜到的可能的地方,身体开始发僵,伞上的纸质挂牌也被浸湿泡软,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雨都停了,她也没等到柳暗花明时。
手机响了一路,没带来一个好消息,她拖着僵冷的身体回了阳光小区309,钥匙还没掏出来,刚撑上门面,肇倾期眸子一缩。
门是开的。
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人有这里的钥匙。
她猛然推开门冲进去,室内虽然昏暗,但她的目光还是瞬间定位到了茶几脚边。
她掀天掘地寻了三四个小时的人就瘫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淌下来的雨水积了一地。
她挪到他跟前,缓缓蹲下,想去触碰,却中途停住。
“洗个热水澡吧,我去给你放热水,别感冒了。”
刚起身手就被抓住,更深的冷意传到她身体,福鼎鼎哑涩的声音低沉,“别走。”
她握了回去,眼睑轻颤,“不走。”
然后又蹲下去,交握的手用力,“我们去洗个热水澡,你不能感冒,我也不想感冒呀……”
她哄着他,垂着的眼不想看见他的落寞,她知道,他不想的。
他也知道,她不忍心。
水痕一直延伸到浴室,里面氤氲着闷热的水汽,静躺在浴缸里的少年褪了全部衣服,白密密的泡沫遮住他冷僵的躯体,坐在浴缸边的人也换了湿透的衣物,静静地安抚着搭在她腿上的脑袋。
“……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好不好?”肇倾期声音十分轻柔,似乎怕惊扰到怀里脆弱的小蝴蝶。
“十分钟,你洗好出来就能喝了……”
“倾倾,我要回家。”福鼎鼎打断她,突兀但认真,有些发白的脸对着她,“你陪我回去吧,求求你了,我要回家……”
那双眼里的情绪太杂乱,塞着像碎玻璃一样的刺她眼的难过,密睫像振翅欲飞的蝴蝶,飞过低压区时被充斥其中的积郁所击中,损伤巨大,收不回手。
深深刺痛她的眼和心。
“回。”
回到松滩苑,好巧不巧不止福逸风,还有福钟君他们一家三口。
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动筷,桌上其乐融融,看见他们进门,四个人都微微一顿。
“爷爷。”
福逸风脸色挺好,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福钟君心情不错,破天荒也开了口关切,“怎么这么晚回来?没淋到雨吧?”
“……洗洗手过来吃饭,你方阿姨做了不少你爱吃的……福鼎鼎!你什么态度,给我过来!长辈跟你说话呢你……”
原本还算温和的福钟君瞧见福鼎鼎将他视若空气自顾自上楼,脸色阴沉忍不住怒骂,却碍于福逸风的存在而不敢有什么动作。
福逸风也变了脸色。
肇倾期适时解释,“福爷爷,我们吃过饭了,鼎鼎淋雨了,让他先休息吧,就不陪您了。”
“淋雨了?那赶紧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闻言,福逸风赶忙唤孙姨煮碗红糖姜茶。
“小肇,鼎鼎,好了你们记得下来喝点姜茶啊。”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的方绮见此情景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肇倾期淡声应下。
三个人坐在餐桌看着一桌子的菜,鸦雀无声,小女儿方橙看着忧郁的爸爸和妈妈,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办。
最终,还是鼎鼎逸风打破宁静,“吃饭吧。”
整洁的房间被翻箱倒柜,福鼎鼎焦色条条,一直没有看到本该藏在床底的铁盒。
“鼎鼎,你在找什么……”
“不见了!”惶恐不安的人顿时手足无措,“我的盒子不见了……”
肇倾期疑惑,“什么盒子?”
福鼎鼎似乎听不到她的问话,手足无措地冲下楼,刚好碰见刚刚打扫好一楼卫生的家政,他大跨步追上去钳住那人的肩膀,焦急地问,“我的东西呢?!我的铁盒呢?!是不是你?你碰我东西了?我的铁盒呢?!我的铁盒不见了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我问你话呢你回答我!”
谁瞧见过这样狂怒的福鼎鼎,肇倾期吓得怔住。
家政阿姨被吓得哆嗦,却怎么都挣扎不开,福鼎鼎像头发疯的狮子,随时都会把人剥吃入腹。
“怎么了?”方绮一从厨房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副情况,有点吓到,赶紧上前去拉福鼎鼎,却被蛮力甩开。
“福鼎鼎!”肇倾期赶忙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安抚着,“你冷静点!”
福鼎鼎目不斜视地盯着把卫生阿姨挡在身后的方绮,压着怒火又问,“是你对不对?是你让她把我的铁盒丢了对不对?你就是想要霸占我妈妈的位置要逼走我对不对?你告诉我啊,你说啊!”
“她都不要我了,那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你还要把它偷走吗……”
福鼎鼎跪倒在地,抱头痛哭。
方绮回头看了一下家政,后者眼神闪躲明显心虚,她就知道是阿姨自作主张收拾了福鼎鼎的房间,想要表现一下自己,她没有听进去方绮的嘱咐。
“鼎鼎,对不起,是阿姨的错……”方绮咬着唇,“鼎鼎,是什么样的盒子?阿姨,阿姨一定给你找回来……”
福鼎鼎冷笑一声,那个家政就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是,是皇冠铁盒吗?”
话音刚落,福鼎鼎又暴怒,“你把它弄哪里去了?!谁让你进我房间的!”又看向方绮,目光阴狠,“谁让你自作主张请家政的!”
“孙姨今天不在,我就想……”
“你闭嘴!”
方绮眼眶泛红,转身叫住想退走的家政,“你跟我去找。”
“……可是,现在已经六点半了,小区垃圾……已经拉走了……”
福鼎鼎瞬间又狂飙躁怒和绝望。
却不等发作,就被闻声而来的福钟君先狠击了一巴掌。
霎时间,寂静无声。
“就因为一个破盒子把家里搞的鸡犬不宁,福鼎鼎,你十八年来的教养哪里去了?你方阿姨又不是故意的你好好说不行吗你就大呼小叫,你要是真看不惯你爹我,你冲我来,别一天天仗着你爷爷宠你就到处甩脸色!”
福钟君脸色阴沉,“现在,快和你赵姨道歉!”
方绮见状连忙拉住福钟君的胳膊,强颜欢笑道,“钟君,不用了,这本来就是我的错,你别怪鼎鼎。要不是我……都怪我……”
“你道什么歉!你看看你被他搞的什么样!没大没小的,早晚出问题他……”
“福叔叔!我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肇倾期实在听不下去了,挡在福鼎鼎身前怒视着这个绝情的男人,毫无畏色,“为人父母,你做的真的差劲极了。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不是你用来彰显自己父亲威严的工具,也不是你可以任打任骂的对象。”
她一字一顿,蕴着满腔怒气,“恕我直言,除了身上淌着你的血,做他的父亲,你真的不够格。”
她替他委屈,替他愤怒,替他悲哀。
从周围人的嘴里、从和他相处的一年多里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样,残忍地,不得不为之气恼地,福鼎鼎的这个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从来。
她的小少爷,福气满满的小少爷,不应该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