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刘长离开都城之后,袁盎突然向文帝进言说:
“陛下过去纵容淮南王,没有提前为他安排贤能的老师和辅臣,所以才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淮南王性格一向刚烈暴躁,突然受到打击,肯定不会接受。如果发生其他变故,陛下反而会背上杀害弟弟的恶名,这难道不让人担忧吗!”
文帝说:
“我只是暂时让他受点苦,好让他知道自己的过错,如果他能够悔改,我就会让他回到封国去。”
袁盎见文帝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就退了出来。没想到一个多月后,竟然接到雍县县令的紧急奏报,说刘长已经自杀了,文帝忍不住伤心地大哭起来。
说回淮南王刘长被废黜了王位,并被流放囚禁到蜀地。在前往蜀地的半路上,刘长回头对身边的人说:
“是谁说我勇猛过人,却不肯遵守法律呢?其实是因为我平时过于骄横放纵,从来没有听过别人的劝告,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怨恨也没有用了,不如就自己结束生命吧。”
身边的人听到这些话,都担心他会自杀,于是对他的看守更加严密。但是刘长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不想活了,任凭身边的人怎么劝他吃东西,他都坚决不吃,连一滴水一粒米都不沾,最后竟然活活饿死了。身边的人还没有察觉到淮南王刘长的异样,直到车队行至雍县,县令揭开囚车的封条,检查刘长时,才发现他已经僵硬地躺在那里,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想到刘长的母亲赵姬也是因为一时气愤而自杀,现在刘长也走上了这条路,看来确实有一些遗传的因素。县令大吃一惊,立刻派人火速上报朝廷。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时,恰好袁盎走了进来,文帝流着泪对他说:
“我后悔没有听从你的劝告,最终还是导致了淮南王在路途中饿死。”
袁盎于是上前劝慰文帝道:
“淮南王已经去世了,这是他自己的过错导致的,陛下您不必过于悲伤,还请放宽心。”
文帝说道:
“我只有这一个弟弟,却不能保全他的性命,总觉得心里很不安。”
袁盎接着说道:
“如果陛下觉得这样还不能心安,那就只有把丞相和御史都杀了,来向天下人谢罪了。”
袁盎说出这样的话,显得有些过于激动和偏激,后来他不得善终的命运,其实已经在这句话中露出了端倪。文帝仔细考虑后,认为这件事与丞相和御史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不便对他们进行处罚。但是,刘长在前往蜀地的路上,所有负责押送和提供食物的官吏和役卒,因为没有察觉到刘长的异常并阻止他自杀,确实存在失职,应该受到惩罚。于是,文帝立即下诏命令丞相和御史派人去调查,最终找到了几十名失职人员,并将他们一并处以死刑。这实在是有些冤枉啊!同时,文帝还决定按照列侯的礼仪来安葬刘长,就在雍县为他建造了坟墓,并特别安排了三十户人家专门守护这座坟墓。
之后,文帝又册封了淮南王刘长的几个儿子,长子刘安被封为阜陵侯,次子刘勃被封为安阳侯,三子刘赐被封为周阳侯,四子刘良被封为东成侯。然而,在民间,仍然流传着一首歌谣,歌词是:
“一尺布,还可以缝补起来;一斗粟,还可以舂成米;可是亲兄弟之间,却不能和睦相处。”
文帝有时候外出巡视,听到了这首歌谣,心里明白这是含有讽刺意味的,不由得长叹一声说:
“古代尧舜放逐自己的亲人,周公诛杀管叔和蔡叔,天下人都称赞他们是圣人,无非是因为他们能够为了大义而不顾亲情,为了公事而忘记私利。现在民间作这首歌谣来讽刺我,莫非是怀疑我贪图淮南国的土地吗?”
于是,文帝追封刘长为厉王,并让他的长子刘安继承爵位,仍然是淮南王。不过,他把原属于淮南国的衡山郡封给了刘勃,庐江郡封给了刘赐。唯独刘良已经去世,就没有再给他加封。这样一来,原来的淮南国就被分成了三个小国。
长沙王的太傅贾谊,在得知文帝将淮南王的几个儿子分别封侯的事情后,向文帝上书劝谏说:
“淮南王悖逆无道,被流放至蜀中后死去,天下人都为此感到快慰。然而现在朝廷却反而尊奉罪人的子孙,这必然会招来人们的非议。而且将来这些孩子长大后,可能会不知道感恩,反而想要为父报仇,这难道不令人担忧吗?”
文帝并没有听从贾谊的劝谏。虽然文帝没有采纳贾谊的意见,但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于是,文帝特地派遣使者去召见贾谊。贾谊应召来到朝廷,正巧赶上文帝刚刚祭祀完神灵,正静静地坐在未央宫的前室——宣室里。等贾谊行完礼后,文帝便开始向他询问关于鬼神的重要问题。贾谊详尽无遗地描述了鬼神的形态与功能,许多内容都是文帝前所未闻的。文帝听得全神贯注,竟然忘记了疲倦。而贾谊也是越说越有兴致,滔滔不绝,一直讲到夜幕降临,天色已晚,还未尽兴。文帝身体前倾,靠近座位,侧耳倾听,直到贾谊讲完离开皇宫,已经是深夜三更时分了。文帝回到寝宫后,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我许久未见贾谊,还以为他在学识上已不如我,今天才知道,其实是我比不上他啊。”
第二天,文帝就发布了诏令,任命贾谊为梁王的太傅。
梁王刘揖是文帝最小的一个儿子,他特别喜欢读书,因此深受文帝的喜爱。所以文帝特别安排贾谊去担任梁王的太傅。贾谊原本以为这次被文帝召见,会得到朝廷的重要任用,谁知道又被调派到外地去辅佐梁王。他心中充满了抑郁,却无处发泄,于是开始深入研究时政的得失,并撰写了一篇名为《治安策》的文章,大约有万余字,文章分为几个主要部分进行阐述。贾谊在《治安策》中提到了几个令人深感忧虑的问题。其中,他认为最值得痛哭的是诸侯王分封导致的势力强大且难以控制的情况;应该流泪的是两件事,一是匈奴的侵扰和掠夺,二是朝廷缺乏能够抵御外侮的人才;而需要长叹的则有六件事,包括奢侈无度、尊卑关系混乱、礼义得不到弘扬、廉耻之心缺失、太子缺乏良好的教育以及臣下没有得到妥善的管束等。文帝反复阅读这篇奏章,看到贾谊满篇的抱怨和忧虑,似乎觉得国家即将陷入混乱之中。然而,文帝自己观察天下的形势,认为目前局势还不至于突然发生剧变,没有必要急于做出太多的改变和调整。因此,他把贾谊所陈述的问题暂时放在一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
匈奴派人来报丧,说他们的冒顿单于已经去世,他的儿子稽粥继承了单于的位置,被尊称为老上单于。文帝为了安抚和牵制匈奴,打算再次与匈奴和亲,于是决定派遣一位宗室的女儿(在汉朝,皇帝的女儿被称为公主,而诸王的女儿则被称为翁主)去嫁给这位老上单于稽粥,作为他的妻子(在匈奴语中叫阏氏)。为此,文帝特别指派了宦官中行说,负责护送这位翁主前往匈奴。但中行说并不愿意远行,就找各种理由推辞。然而,文帝认为中行说是燕地人,在北方长大,肯定了解匈奴的风俗习惯,所以坚持要他去,不肯另派他人。中行说无法推脱这个任务,只能心怀不满地启程。在即将出发的时候,他对身边的人说:
“朝廷里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去匈奴吗?偏偏要派我去,那我也顾不得什么朝廷了。将来我要是帮着匈奴来对付汉朝,你们可别怪我!”
其实,像中行说这样的人怎么值得被派去这么重要的任务呢,文帝这次真的是做错了决定。旁边的人听到他的话,只当他是一时气愤说的气话,况且一个宦官,能有多大的本事,敢给汉朝带来灾祸?因此,大家只是一笑而过,任由他前往北方匈奴。
中行说和翁主一起到达匈奴后,稽粥单于看到有中原美人(即翁主)到来,心中非常高兴。他安排中行说住在客帐中,而自己则亲自带着翁主去了后帐,开始享受欢愉时光。翁主在那种情势下,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任由稽粥单于摆布。这一切的源头,可以说都是娄敬(当初提议与匈奴和亲的人)给她带来的。稽粥单于与翁主共度良宵后,感到非常满意,于是将翁主立为自己的妻子(就是阏氏)。同时,他也非常优待中行说,时常与他一起宴饮。中行说索性就投降了匈奴,不愿意再回到汉朝,并且为匈奴想出了许多增强实力的计策。以前,匈奴和汉朝和亲的时候,匈奴人会把汉朝赠送的丝织品、棉衣和食物等看作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从单于到贵族,大家都穿着丝织品,吃着米饭,感到非常满意和自豪。但是,中行说却向稽粥单于提出了一个不同的观点:
“匈奴的人口虽然众多,但实际上还比不上汉朝的一个郡。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够独自称霸一方,主要是因为我们平时的衣食都能自给自足,不依赖汉朝的供给。然而,我听说单于您很喜欢汉朝的物品,想要改变原有的习俗。我担心的是,如果汉朝的物品大量流入匈奴,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就足以让匈奴人心生向往,纷纷归降汉朝了。”
稽粥单于听了中行说的话后,确实感到惊讶,但他心里还是割舍不下对汉朝物品的喜爱,不愿意立刻就放弃使用它们。匈奴的各级官员也对中行说的话半信半疑,各有各的看法。为了更有说服力,中行说特意做了一个实验:他先把丝织品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跑到荆棘丛中快速奔跑了一圈。由于丝织品很娇嫩,碰到荆棘后就破裂了。中行说回到帐篷里,指着破裂的衣服对大家说:
“你们看,这就是汉朝的物品,太不结实了!”
接着,他又换上了毡做的衣服,再次跑到荆棘丛中,像之前一样奔跑了一圈,结果毡衣并没有损坏。接着,中行说又走进帐篷里对大家说:
“汉朝的丝织品和棉衣远远比不上我们匈奴的毡衣和皮裘,我们为什么要放弃自己擅长的东西而去追求那些不如我们的呢?”
众人都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都开始穿自己国家的衣服,不再愿意穿汉朝的衣服了。中行说又说,汉朝的食物也比不上匈奴的肉食和奶酪,每次看到汉朝的酒和米,他都会挥手让人拿走不用。匈奴人看到中行说虽然是汉人,但却遵从匈奴的习俗,这明显表明汉朝的东西很平常,不值得重视。虽然喜欢外国货是个大问题,但像中行说这样教导匈奴人,他是否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中原人呢?
中行说发现匈奴人已经不再看重汉朝的物品后,他开始教导单于身边的人学习书写和计算,详细地记录人口和牲畜等信息。恰好此时有汉朝的使者来到匈奴进行访问和交流,他们看到匈奴的风俗比较原始和粗犷,就忍不住嘲笑。中行说见状,便与汉朝使者进行辩驳。当汉朝使者讥讽匈奴人不尊重老人时,中行说反驳说:
“汉朝人奉命出征或戍守边疆,难道家中的老人不会减少自己的衣食,来资助子弟出征吗?而且,匈奴人一直崇尚战斗,老弱的人不能打仗,只能依靠年轻力壮的人出征。为了让这些年轻人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去战斗,保卫家园,我们会给予他们更好的饮食待遇,怎么能说我们不尊重老人呢?”
汉朝的使者又说匈奴人的习俗中,父子会同住在一个帐篷里,父亲死后,儿子会娶后母为妻;兄弟死后,活着的兄弟会娶死者的妻子为妻,这简直是违背伦理道德到了极点。中行说又反驳道:
“在匈奴,如果父子或兄弟死后,他们的妻子改嫁他人,那么就会导致家族血脉的断绝。而我们选择让活着的亲人娶死者的妻子,这样可以保全种姓的延续。这就是为什么虽然匈奴的习俗看起来有些混乱,但我们却能确保宗族的延续。你们汉朝虽然大谈伦理道德,但结果却是亲族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甚至互相残杀,这岂不是有名无实,只是徒有虚名而已,哪里值得称道呢!”
这些话虽然确实指出了汉朝社会的一些普遍问题,但实在不应该由中行说这样一个匈奴的降臣来说出。汉朝的使者一直指责中行说没有礼貌、不讲道义。中行说则回应说,规则和制度简单明了才容易执行,君臣之间的关系简单直接才能长久维持,不像汉朝那样有着繁琐复杂的礼仪和规定,其实一点好处都没有。后来,双方都无法再争辩下去,中行说干脆脸色一沉,厉声对汉朝使者说:
“你不必再多说了,只要你们好好检查一下汉朝廷送来的东西,如果真的是完美无缺,那就算是你们尽职了。否则,等到秋天马匹肥壮的时候,我们就要派遣铁骑南下,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们背约!”
真是可恶到了极点。汉朝的使者看到他变了脸色,只好停止了争论。
以往,汉朝皇帝给匈奴的书信,长度都是固定的一尺一寸,信上首先会写上皇帝恭敬地问候匈奴大单于是否安好,接着会列举赠送的物品。而匈奴回复汉朝的书信,却没有固定的格式和规矩。到了这个时候,中行说建议匈奴制作回信时用的信封(这里可能指的是信封或者回信的格式),长度为一尺二寸,而且所使用的封印(可能是指印章或封条)都比汉朝的信封要大。在回信的内容上,会写上诸如“这是天地所孕育,日月所照耀的匈奴大单于,恭敬地问候汉皇帝是否安好”等比较正式和夸耀的言辞。中行说虽然一直提倡简约,但在匈奴给汉朝的回信中却使用了如此华丽的辞藻,这让人感到不解。汉朝的使者带着匈奴的回信回到朝廷,向文帝汇报了情况,并且详细转述了中行说所说的话。文帝听后既后悔当初让中行说陪伴公主和亲的决定,又担忧匈奴可能因此更加嚣张。他多次与丞相等人商议此事,并加强了对边防的重视。梁王的太傅贾谊,听说了匈奴的傲慢无礼后,又向文帝呈上了一份名为“三表五饵”的秘计,用来对付匈奴单于。这个秘计的大致内容是:
我听说,关爱他人、欣赏别人的才能,这是仁爱的表现;坚守信用,这是高尚品德和恒久道义。如果我们真的关爱他人,并且我们的承诺可以信赖,即使面临再大的困难,甚至要付出十死一生的代价,对方也一定会被我们吸引而来。这三点,就是我所说的“三表”:用仁爱之心待人,欣赏他人的才能,以及坚守信用。接着,我再来谈谈“五饵”的策略。我们可以赠送给他们华丽的衣服和豪华的车马,以此来满足他们对外在物质的追求,让他们沉迷其中,这是“坏其目”;提供丰盛的美食和珍稀的佳肴,满足他们的口腹之欲,这是“坏其口”;赠送音乐和美女,满足他们的听觉和情感需求,这是“坏其耳”;给予他们高大的房屋、宽敞的院落、堆满粮食的仓库以及众多的奴婢,满足他们对舒适生活的向往,这是“坏其腹”;对于那些前来投降的人,我们要亲自接见并款待他们,与他们共进美食,一起娱乐,以此来赢得他们的心,这是“坏其心”。这五点,就是我所说的“五饵”。通过这些策略,我们可以逐渐削弱匈奴的力量,让他们内部产生矛盾和分裂,最终达到控制和消灭匈奴的目的。当然,这只是一个策略性的建议,具体实施时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和完善。
贾谊在上书提出“三表五饵”的策略后,又主动请求担任负责外交事务的属国官吏,声称自己能够抓住单于的脖子,抽打中行说的脊背(意思是能够制服匈奴并教训中行说)。他说得天花乱坠,议论也非常惊人,但未免有些夸张。文帝担心他年轻气盛、浮夸不实,言行不一,因此把他的上书搁置起来,没有按照他的建议行事。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转眼间已经到了文帝在位的第十个年头。这一年,文帝亲自前往甘泉宫巡视,以了解外面的情况,并留下将军薄昭在京城守卫。薄昭在掌握了大权之后,处理事情变得非常独断专行。这时,文帝派遣了一位使臣前来,而这位使臣与薄昭有旧怨。没想到,薄昭竟然直接把这位来使给杀害了。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愤怒到了极点,觉得再也不能容忍薄昭的行为了,必须对他进行惩处。然而,文帝在处理这件事时,想起了贾谊之前上奏的《治安策》中提到的观点:如果公卿大臣犯了罪,不应该对他们进行羞辱和拘禁,而应该让他们自己选择以自杀的方式谢罪,这样才是对待大臣应有的礼遇。于是,文帝命令朝中的公卿大臣们前往薄昭家中,与他一起饮酒,实际上是去劝说他自行了断。薄昭坚决不肯自杀,文帝于是又让群臣都穿上丧服,一同前往薄昭家中哭祭,以此再次劝说他自杀。薄昭见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最终选择了服药自杀。薄昭是薄太后的弟弟,他擅自杀害了文帝派遣的使臣,确实应该受到惩处。只是文帝在事情发生之前没有做好预防,才使得薄昭犯下了这样的大罪。这件事与淮南王刘长的事情有些相似,都反映出了文帝在对待宗亲时的一些不足。这也说明了文帝虽然仁慈,但在处理一些原则性问题时却显得缺乏决断和果断,因此在面对宗亲时难免会感到遗憾。总的来说,这样的叙述和评价是公正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