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面对梨花带雨的妻子,周朗却只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管她如今的悔悟有多么真诚,但之前的自作聪明早已挖下了巨坑,断不是几滴眼泪几句告白就能够填平的。
两人走在深夜的街头,不由得有些伤感。
“你回家吗?”
走了一段路后,妻子抬头望向身旁的周朗问道。
家?
这个字眼,对如今的周朗已经有些陌生了。
如果身边人是这样一个把心思放在别处的女人,那个家还能算个家吗?
“我知道,我做的这些事都是对你的伤害,我只是被鬼迷心窍了,我太贪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妻子哭泣着说道,其实她还没有说完,剩下一半对周朗的控诉她及时的收住了。
老公不争气,就必须得靠女人去拼个头破血流吗?
周朗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也确实有责任。
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所有的事情终究还是自己不挣钱引起的。
如果每个月往家里拿个十万八万回来,相信没有哪个女人还愿意在恶心的职场去厮杀。
妻子也并不是一个欲壑难填的女人,她只不过想让自己的小家更宽裕一点,又有什么错呢?
周朗一直沉默的思考着,他看出了妻子今天的真诚,但如她所说,真的来得太迟了一点。
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事,就好像在吃蛋糕时吃下了一只苍蝇,往后都很难再接受吃蛋糕这件事了。
纯粹是一种生理性的反胃。
“就走到这里吧,天冷了,赶紧打个车回去吧”
周朗停住了脚步。
“周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从前的我,你就当是重新娶了一个二婚的女人,我向你保证,我改头换面,不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跟你踏踏实实过日子,相夫教子,把儿子培养出来,我们携手到白头,行吗?”
孟子仪情真意切的说道。
“我考虑一下吧”
周朗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刻做决定。
现在是妻子最脆弱的时候,自己如果直接拒绝,她可能会承受不了,选择接受的话,又太草率,不是自己的个性。
“那好吧,我等你考虑好了告诉我”
妻子说完,掏出手机打了个车。
送走妻子后,周朗又独自在寒风中走了很长一段路。
直到脚底发热,他才打个车,回到了家附近那家酒店。
时间已经是深夜一点。
简单洗漱了一下后,他躺在床上,进入睡眠。
睡梦里,他看到了自己离开妻子后的一生,漂泊半世,孤苦伶仃,到老了,仍然孑然一身,无处可依,连唯一的亲人,儿子都消失无踪,失去了联系。
最后,他守着自己的原则,进入了真正的坟墓。
啊!
一声大叫,周朗从梦中惊醒,恍若隔世。
时间已经是上午八点,阳光绚烂。
望着窗外已经车水马龙的城市街景,看到镜中还仍然富有活力的面容,周朗心有余悸的抚了抚胸口。
还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起床刷牙洗脸,下楼退房,然后走出酒店,向右拐,走向了自己家的小区。
今天是周六,孩子不用上学,如果赶得巧的话,说不定还能跟他一起吃一顿早餐。
“回来了啊”
如往常一样,在小区门口,他碰到了东东妈妈。
不过这次她是和东东爸爸走在一起,两人一起牵着孩子的手,甜甜蜜蜜的一家三口。
“嗯”
周朗只是点了点头,就越过三人,进了小区,向家里跑去。
……
三十年后,周朗垂垂老矣,儿子去了国外工作,已经与他们鲜少联系。
这天,他接到了曾洁打来的电话,告知马旗于明天举行告别仪式。
他订了机票,带着妻子回到老家,参加马旗的葬礼。
马旗走得很安详,是半夜在睡梦中逝去,这也是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最好的结局。
曾洁也早已是个白发老太太,她见到周朗的第一件事,却是找他要了根烟抽。
“我闺女不让我抽烟,憋好久了,赶紧给我一支”
周朗把烟给她颤颤巍巍的点上,然后自己也叼上了一支。
“那年你一去不复返,甚至把我们都拉黑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问,现在好不容易联系上,没想到就是在老马的葬礼上,时间过得真快啊,三十年眨眼就没了”
曾洁吐了个烟圈,感叹。
“是啊,老家都变成这样了,我完全认不出来了”
他也只在二十年前父母去世那年回来过一次,带着他们的骨灰回到家乡入土为安。
周朗说完,也试着吐烟圈,却屡屡失败。
“打算埋哪呢,墓选了吗?”
曾洁突然转的话题,让周朗有些猝不及防。
“你说老马的吗?”
“不是,我问你?”
周朗顿时笑了。
是啊,已经奔七十的人了,活不了几年了,现在死人住的地方比活人还紧张,老人之间都流行早早抢好一块风水宝地,然后等着入住。
是该做打算了!
葬礼结束后,周朗叫出在酒店等着的妻子,一起去了东郊的陵园。
这里三面环山,古柏高耸,是一个绝佳的地方。
“选个归宿吧”
在销售大厅里,他指着沙盘,对妻子建议。
“好”
妻子点了点头,拿出老花镜戴上,仔细的挑选了起来。
……
晚上,回到酒店之后,周朗却很难再睡着,都说故土难离,但周朗竟然真的离开了这么久,现在骤然一下子回来,还真的有点不太适应。
这里的夜晚太安静了。
安静的让人想起往事。
“老头子,怎么还不睡啊”
周朗的辗转反侧吵醒了本已睡着的妻子,她点亮了台灯,坐起身问道。
“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随着年龄的增长,周朗早学会了,跟妻子交心的谈话。
男人女人,终究都是人。
那种以性别为屏障,天然的认为对方肯定不会懂我的自我隔离,早就在两人之间消弭了。
“你还记得三十年前,我们从夏天一直闹到冬天,却始终没闹明白的那件事吗?”
妻子似乎心有灵犀,主动的提起了那段往事。
“嗯,我刚刚也是触景生情,想起了那一年的事”
“如果不是那件事情的发生,我们肯定走不到现在,早就在半路散伙了”
“是啊,人生就是这么莫测,你以为是坏事,有时候可能反而是好事”
“唉,本来我们俩的性格都有问题,结婚又比较仓促,其实了解的也不够深入,不出点大事发生转变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过不下去的”
两人一阵感叹,惺惺相吸。
“老头子,话说当时,你真的完全释怀了吗?”
沉默了一会后,妻子又主动问道。
“说释怀也算释怀吧,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再没提起过”
周朗叹了口气。
“意思就是并没有完全释怀喽?”
妻子调皮的问,苍老的脸上隐约还能看到当年那种少女的神态。
“哈哈,别的其实问题都不大,我唯一想知道的是,那定位消失的三小时,到底是跟谁在一起?你从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朗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
如果不是回到老家,见到故人,他真的都不会想起,曾经在心里埋了这么大一个疑问,如今妻子再度提起这个话题,正是最后一次解答人生终极疑惑的时刻。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假话终究是假话,瞒不过去的”
妻子也笑了。
“怕你死不瞑目,我就告诉你吧,当天,其实是跟以前大学时谈的初恋男朋友,去吃了个饭,他从国外转机,有三四个小时,吃完饭他就去机场了,以后也再没联系过了,别的啥也没有”
听完妻子的解释,周朗六七十岁的心脏竟然又恢复了一点活跃。
“啊,就这么个情况,你当时咋不说呢?”
他只能装作平静。
“因为那个男朋友是个老外,我从来没跟你提过这段历史,怕你不接受啊”
妻子还是那种小女孩的调皮表情。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看来女人至死也是少女啊。
“哈哈哈哈哈”
周朗得到真实的答案后,不禁仰天大笑,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