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日广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我问提督两个问题,请提督如实回答,如果提督不按照心中所想来回答的话,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金声桓眼珠一转道:“那是自然,我一定如实作答。”
姜日广道:“提督以为,如今你在清军阵营中身份地位如何?”
“这。”金声桓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姜日广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身份地位还用说吗,自然是一塌糊涂,如果混得好的话,哪里还有今天这些事情。但既然答应了要如实作答,金声桓也不隐瞒,随即便道:“我个人认为不怎么样。毕竟先生也知道,我出身低微,本来就是左良玉麾下的将领,投靠清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降兵降将,得不到人家的重视也正常。”
另一边的王得仁忍不住了,一拍桌子道:“哼!先生,你这话不是揭提督的短吗?谁不知道上面不信任提督,要不然也不会派董学成和章于天这两条狗来监视我们了,这两条狗不仅仅是狗,还是两条恶犬,天天就知道吃拿卡要,正事是一件不干,我恨不能立刻斩杀二獠。”
“王将军!过分了!”啪的一声,金声桓一拳砸在桌上道。王得仁说的那才叫心里话,别说是王得仁,就是金声桓心里也恨不得把这两个狗杂种给剥皮抽筋,但现在他属于寄人篱下的状态,除非是不想在清兵阵营中混了,否则他只能忍气吞声。而姜日广算是外人,王得仁怎么能在姜日广面前说这种话呢。
王得仁见金声桓发怒,只能哼了一声,低下了头,但是大家都能看见,王得仁的脸色很不好,看来是被章于天和董学成气坏了。
也难怪,想想看他们两人连金声桓的面子都不给,又怎么会把王得仁放在眼里,说起来王得仁是金声桓的副将,是二把手,再不济也是清廷下令敕封的江西副总兵,在武将之中算是位高权重了。但清廷延续了明廷的传统,文官节制武将,如果从品秩上来说,副总兵和总兵都是二品大员,巡抚是三品,但是没办法,人家就是能骑在你头上拉屎。
见二人争吵完毕,姜日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捋须道:“看来二位将军都说了心里话,在下也明白了。那么第二个问题,提督认为清廷还能坚持下去吗?我是说,按照目前的局势,你觉得清廷还能有几分把握控制整个华夏。”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结合刚才姜日广说到的桂林之战的话,他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清廷接二连三遭受打击,本来他们女真人人数就不多,入主中原算是少数统治多数,这种统治集团根基就不稳,一旦汉人进行反抗,他们很难招架,所以自从入关之后,他们实行的是双管齐下的策略,一方面是极力拉拢草原人,让草原人成为他们的马前卒。另一方面是分化汉人,给予一部分汉人良好的待遇,然后用他们去压制另一部分汉人。
姜日广又问道:“我还是那句话,难道提督大人不想青史留名吗?”
“本督当然想,但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金声桓叹息道。
姜日广笑了笑,看来金声桓已经有些动摇了,他立刻趁热打铁道:“在下来分析一下,桂林之战失败之后,清军主力开始撤退,撤退的路线无非是从湖广或者两广绕道退入闽浙或者南直隶,但是不管怎么走,在下以为他们都要经过江西南部或者北部。”
“先生这是什么意思?”金声桓猛然抬头道。
姜日广起身道:“提督大人本是明将,一时糊涂,明珠暗投,但在下相信,只要提督大人敢于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仍不失为忠臣义士,现在,绝佳机会就在眼前,江西的兵马虽然战斗力不强,但是南昌府有将军从平贼军带出来的三万人马,加上各地卫所兵,总兵力不下六万,如果打开府库,放开了征召,十万人马唾手可得,这难道还不够将军作为一番吗?”
“你是让本督造反?”金声桓也起身道。
“不!此言差矣,这天下乃是大明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关外的野猪皮来统治亿万华夏子民了?此时清军新败,士气低落,且其兵马之中汉军占据相当比例,此时若是将军重新打出大明旗帜,突袭败退的清军,定能大获全胜。”姜日广道。
金声桓咽了咽口水,问道:“可是永历朝廷已经灭亡,现在大明连一个正统都没有,我重新打出大明旗帜,又有何用?”
姜日广道:“提督大人糊涂,大明何愁没有正统,只要提督举起大旗,提督就是正统,只要我们选择一个皇室成员继承皇帝位就是,至于是谁,并不重要。”
王得仁道:“可就算是这样,我们去哪里寻找皇室成员,当年张献忠打过来,把宗室杀了一遍,清军南下,又杀了一遍,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拥立永历皇帝了,确实是没人了。”
姜日广摇摇头道:“不,王将军,当年玄德公不过是个卖草鞋的,也能继承大统。这是为什么,无非是顶着刘氏宗族的头衔罢了。在下久居江西,对这方面还有一些研究,眼下,正好有个人选,不管此人品行如何,只要他是宗族,就能为我所用。”
金声桓道:“哦?是何人?”
姜日广道:“提督可知道宁王?”
金声桓道:“当然知道,此人反叛明廷,就是个闹剧,仅一个多月就被阳明先生所灭,自己也是兵败身死,全家灭族。”
姜日广道:“宁王死了不假,但他的第三个儿子朱学幸存,后来流落民间,直到嘉靖十五年才自首,然后被朝廷圈禁。但在此之前,早已经在民间留下子嗣,传到现在,也有后人了,在下不才,早年便在江西打听此事,弘光朝廷覆灭后,我在这里隐居,但可不是不问世事,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我找到了。现在这个宁王的曾孙,就在我家中。”
金声桓道:“可是宁王的名声?”
姜日广道:“大明朝都亡了,大家需要的是大义名分,还在乎是哪个王爷的后人吗?我们只要打出这面旗帜,就能凝聚人心。提督大人,青史留名只此一次机会,错过了,就不可能有了。”
金声桓还有些担心道:“可是先生,我还有一个忧虑。”
姜日广道:“提督大人还有何担忧?”
“这次清军南下,乃是多尔衮亲自领衔,兵强马壮,即便是败兵,实力也很强劲,就算是如同先生说的,我发兵十万,可这战斗力差距摆在这里,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金声桓道。
姜日广道:“这一点我想到了,不过提督不用担心,十万人马,收缩南昌附近,只要能坚守一个月,天下局势必然生变。且不说那个兴华军会不会衔尾追击,就说其他暗流涌动的势力,我们反清,难道你觉得其他人不会反清复明吗?岂不闻当日南京一战,吴淞口和浙江沿海一票人马都投了郑成功吗?可惜的是他失败了,若是成功拿下南京,我们立刻就能在南昌起兵。”
王得仁起身抱拳道:“提督!先生说的有道理啊,干吧,我是一天都受不了这个鸟气了。”
金声桓额头见汗,这可是造反,成功了当然不用说,失败了可就是灭九族啊。他小声道:“可是章于天和董学成怎么办。”
姜日广道:“他们贪财,明日一早,提督就派人去送信,说在府上准备了古玩珍品,怕是假的,请他们来品鉴,二人肯定会认为你这是准备送给他们古玩字画,一定会来鉴定,到时候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干掉他们,顺势起兵,反清复明。”
王得仁道:“大人,干吧!我王得仁是武人,绝不受这个窝囊气!”
金声桓见二人态度坚决,实际上他早就有反意,想他可是一方诸侯,结果投靠清廷之后就落得个名义上的提督官衔,事实上屁都不是,好歹给他封个王爷国公什么的啊。清廷还派章于天这种人来恶心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一拍桌子道:“妈了个巴子的,人死鸟朝天,干!”
“呵呵,老董,今天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金声桓这家伙脑袋开窍了啊。”城门大街上,一队巡抚衙门的公人正护送着章于天和董学成二人前往金声桓府邸。原因是今天一早,金声桓就派人来送信,说是他搞到了唐伯虎的字画,但是不敢确定真假,请二位来品鉴。
唐伯虎什么人他们可太知道了,他的字画要是真迹,那可是价值连城,一般人连看一眼都很困难。
实际上后世人对于古玩一直有个误区,觉得一件东西只要在家里放个一百年就是古玩了。这简直是大错特错,你要明白,你家一个痰盂,放家里一千年那也就是个痰盂,不值钱。但当朝值钱的东西,后世就会更值钱。唐伯虎在明代就是大师,他的字画价值连城,放在后世更是无法估量,就是这个道理。
章于天和董学成之所以高兴,那是因为金声桓只要叫他们去品鉴,那就意味着,这字画只要是真的,就肯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看来这一次,金声桓是彻底低头认怂了,终于不再反抗了。所以一路上,他们都兴奋地交谈着,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字画。
到了金声桓的提督府门口,倒是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金声桓和王得仁还有几个军将在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了。章于天和董学成对视一眼,显然对他们的态度非常满意,章于天下马道:“呵呵,劳驾提督了,还在门口等我们。”
金声桓立刻满脸堆笑道:“巡抚这是哪里的话,在下等着二位大人是应该的。”
章于天哈哈大笑,显然是心中很爽,金声桓这家伙,平日里他们多次敲打,但是金声桓总有点口服心不服的意思,这一次不知道是脑袋开窍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如此低声下气,只要这家伙认识到这一点,以后江西可就是他们二人的天下了,自己在江西作威作福,可就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
想想也是,辽东本是苦寒之地,章于天他们出身辽东,哪里见识过江南的花花世界,这次被调到江西来当巡抚和巡按,两人是一蹦三尺高,这可是个肥差啊,要是不捞一个盆满钵满,怎么对得起他们自己的辛苦付出,当年投靠满清,要的就是今天啊。
金声桓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字画就在正堂,二位大人请。”
章于天搓了搓手,有些兴奋道:“好,好,好啊,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总不能辜负了提督大人一番美意。”
董学成也是哈哈大笑道:“提督大人好手段,竟然能弄到这么上乘的字画,今日我就要用毕生所学,来看看真假。”
金声桓立刻接话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二位大人博学多才,这玩意要是假的,我立马就烧了,要是真的,那就让二位大人代为保管吧。我是武人,对于古玩字画这种东西也欣赏不来,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字画这种东西,当然要给名士。”
“哈哈哈哈,提督说笑了,说笑了。”章于天连忙摆摆手道,其实他的内心早就乐开了花,这金声桓今天可是太会说话了。说完,他大踏步迈上了台阶,后面一帮差役准备跟着他进去。章于天回头看了看,既然今天金声桓这么给面子,自己也算是还他一个面子,总不能让人家下不来台。
“行了,你们不用跟着,提督大人还能害我们不成,就在门外等候,本官去去就来。”章于天道。卫队长欲言又止,但是看到巡抚大人和巡按态度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抱拳道:“末将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