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漆黑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
看两个老人已经上了床,他们也不好老站着。承睿轻轻地拉了拉弟弟承智,两人小心翼翼地上床,和衣躺在另一张床上。
木板床很简陋,刚躺上去的时候,还吱呀作响,两人只能一动不动。
薄薄的粗布被单下,垫着的是厚厚的稻草,稻草散发着淡淡的干草味,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
盖在身上的棉被并不厚,摸上去硬邦邦的,给人一种粗糙的质感,这样的被子盖在身上,恐怕不会有多暖和。
此时,他和承智都没有丝毫睡意,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顶,。
知道两个老人不可能那么早入睡。犹豫再三,又酝酿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承睿先出声:“爷爷,家里就你们两人吗?”
承睿小声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承智则是侧着耳朵仔细聆听,没有说话。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过了一会儿,只听老爷爷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那口气里满是伤感。
“嗨!”
老爷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可不就剩我们两人了吗!”
“去年水灾,儿子儿媳撂挑子先走了,本就够惨的。前两旬家里的交不够茶叶,孙女就被抓走了,怕是也回不来了。”
老爷爷的话音未落,老奶奶可能想到她那苦命的孙女,先崩溃了。
她的哭声起初很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但很快便变得凄切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捂住嘴,似乎不想让哭声太大,但那哽咽的声音还是在房间里回荡,显得无比凄苦。
受老奶奶的影响,没一会儿,老爷爷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太悲惨了!承睿被这哭声深深触动,觉得自己眼睛也发涩,说出的话都有点不自然:“爷爷奶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挑起你们的伤心事。”他心里满是愧疚,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伤心事。
明知道这边的局势不好,问什么不行?偏偏问人家几口人。这不是戳人家痛处吗?
承智则是小声安慰道:“奶奶,别哭,兰儿肯定能回来的。”他的话本是好意,却没想到把老奶奶惹得哭声更大了。
她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地说:“回不来了,回不来了!”声音绝望得痛不欲生,让承智也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实在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现在更是不敢说话了,只能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啜泣声。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悲伤的气氛,时间仿佛也变得缓慢起来。
直到老奶奶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老爷爷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让你们见笑了,老婆子这几天想哭都哭不出来,现在发泄一下也好,怪不得你们。要怪,只能怪我们命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但也能听出一丝不情愿的释然。
承睿看着屋里的气氛逐渐平和下来,这才又问道:“爷爷家是茶农吗?是不是人手少了采不上茶?”他的声音依旧小心翼翼,生怕又触动了老人的伤心事。
“哪里是人手的事?”老爷爷叹了口气,声音里依然是不可言说的无奈:“一家也就几亩茶,即使早晚都采茶,一天又能出多少两?就是把茶树的根刨了一起称,都不够他们给的定额啊。”
他的话让承睿和承智都感到一阵震惊,他们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难怪那么多人都呆在山上,怕是一根茶苗都不敢放过。
说完,又听到老爷爷轻声安抚了几句,老奶奶的呜咽声也渐渐消停了下来。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风声摇动树枝,还在沙沙作响。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爷爷又开口了:“因为交不够茶税,村子里的男丁都被抓完后,又开始抓年轻的女孩子,小媳妇儿也不放过,现在孩童也抓了不少,村里很多人家都变空屋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一直盯着帐顶,眼神里满是绝望,但是声音平和了很多,不带一丝感情,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怎么能这样?来抓人的也是府衙的人吗?茶叶收不够,难道连人也抵给倭人?那不是为虎作伥?”
漆黑的蚊帐里,承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光,那是愤怒的光芒。他觉得自己问的话有点多了,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下去。
不刨根问底,他心里总是不舒服。
“这个村里人哪能知道?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跑去府衙找人,结果连自己也回不来。”
老爷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又继续说:“有人说被拉到了山上,也有人说百多里外的海滩上都是大船,兴许从海上拉走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力,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解的谜团,也为失去自己唯一的孙女叹息。
承睿问:“到底人是府衙拉走的,还是倭人掳走的?没人看见吗?”
承智这时候已经有点忍不住了,他愤愤地出声:“这也太惨了,朝廷就任由自己的百姓被倭人糟践?”他的声音也开始哽咽了起来,显然也被这悲惨的现实所触动。
又挑起这样的话题,承睿都担心又惹得老奶奶一顿痛哭,但那悲怆的哭声最终没有再次响起。
老爷爷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死气:“谁拉不一样?谁管老百姓的死活?反正都是蛇鼠一窝。”
“反正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只要府衙的茶叶收不上来,那几天倭人就准会来作乱、掳人,每次都没有落空,哪能有这么巧的事?”
他的话让承睿和承智感到阵阵寒意,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复杂,府衙和倭人竟然勾结在一起,残害百姓。
“嗨!明日又是上门收茶叶的日子,天一亮你们赶紧走,能避开尽量避开。不然被当成村里的孩子就麻烦了,那可是有去无回的。”老爷爷在为他们的安危担忧,担心他们也会遭遇不幸。
承睿心里一阵难过,但他也知道老爷爷说得对。他们必须离开,否则还可能给这两个老人带来更多的麻烦。
于是,他轻声承诺:“爷爷、奶奶,你们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又过了许久,两个老人那边终于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承睿和承智却依旧没有睡意,他们躺在床上,心里满是沉重。百姓正遭受着巨大的苦难,而他们却无能为力。
一直等到外面的鸡打鸣,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老爷爷也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又睡了过去。承睿知道,不能再等了,他们必须离开。
他轻轻地往枕头上放了两个银锭子,这是他们身上仅有的财物,希望能给这两个老人带来一些帮助。然后,两人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又把门从外面虚掩上,没有一句告别,就默默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