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你!”
赵怀朗猝然扭头,脸色阴沉如墨,可转瞬间又冷静了下来,淡漠开口:
“既如此,本王还是那句话,江大人且拿出证据来吧。”
江浔点了点头,冲盛帝一拱手,恭声道:“圣上,方才温统领进殿有言,顾惜枝已不见踪迹,此事,臣或有头绪。”
“今日陆副指挥使持信来见微臣时,臣之拙荆便立刻带人赶往顾惜枝所在的别院。”
“此即王爷方才所言,手下在别院恰遇臣妻之缘由。”
“圣上,微臣之妻爱憎分明,也从来快意恩仇,若叫她知晓,此番沈陆两家遇险实乃顾惜枝所为,她定不会囫囵了之。”
“若微臣没猜错的话,此时此刻,臣妻该是已带着顾惜枝候在宫外,随时等候传召,一证沈陆两家之清白。”
“适才王爷振振有词,言此局已筹谋一年之久,更涉及诸人诸事,实在叫臣听得一头雾水。”
“微臣斗胆,恭请圣上将顾惜枝召来御前一辩,一切自见分晓。”
赵怀朗眉头一拧,面色难看。
顾惜枝!
原来是等在了这里!
看来路遥还是被骗了,给他传来了错误的消息。
因为顾惜枝罪将之女的身份,一旦现身御前便注定没有活路,若顾惜枝与江浔他们是合作关系,又怎会甘愿赴死呢?
这一次,盛帝没有再犹豫,冷声道:“那就连张献一起宣进来。”
福顺公公闻言,急忙出殿转达。
江浔见盛帝应下,再次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赵怀朗铺展在地的下摆上。
他知道,瑞王爷此刻该是反应过来了,但是,只怕......心也更乱了。
此一局过后,顾惜枝本就绝无生机,那他与岁岁又何必多此一举,演一出戏让顾惜枝与瑞王爷生隙呢?
因为这步棋从一开始,攻的就是瑞王的心!
王爷睿智非凡,聪明人往往善于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可同样的,一旦对局势稍有错判,哪怕是毫厘之差,也会谬之千里。
王爷之失有二:一在错以为圣上属意皇孙殿下;二是被路遥之言迷惑。
当他凡事皆以自认为的最优解应对,却频频事与愿违时,便会逐渐阵脚大乱,进而陷入自我怀疑,而后误判对手。
哪有什么一年前便已布局之说?
一年前,他与岁岁甚至还未曾相识呢。
.......
与此同时,宫外。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
“沈嘉岁,你到底还要玩什么花样,要我的命,你自取去就是,还要带我去哪?”
顾惜枝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发髻散乱,眼眶通红,连声音都是哑的。
她还没为莫妈妈收尸,就被沈嘉岁一把扯出了别院,带上了马车,也不知究竟驶到了何处,已经许久未挪动位置了。
落在沈嘉岁手里,她知晓自己是活不成了,妈妈已经走了,思来想去,她这辈子最后的牵挂和不舍,竟是落在了陆云铮身上。
可悲的是,她所以为的浓情蜜意都是假的!
上元节断骨一事,到底还是让云铮瞧出了异样,想必书信一事也是他发现后,告诉沈嘉岁的。
观他二人方才在别院,那般心平气和地对话,可见已然握手言和了。
明明是他们三个人的恩怨,他二人倒是脱身了。
唯有她......唯有她因着云铮的伪装一步步沉溺,竟动了真心真情,直至今日一败涂地!
顾惜枝有些惨淡地扯了扯嘴角,勾出了一抹自嘲。
云铮根本不知道,她冒着性命之危,用书信向瑞王爷换的,究竟是什么......
沈嘉岁瞥了眼顾惜枝的脸色,见她一副万念俱灭的模样,却冷冷扬了扬唇。
这一路,她对顾惜枝根本不必如何防备,甚至都不必堵住她的嘴。
如顾惜枝这样的人,嘴上说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实则怕死得很,不到最后一刻,她都不会放弃翻身的机会。
或许此时此刻,她还想着,把陆云铮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呢。
“去哪儿?自然是去揭发你爹当年通敌叛国之恶举,为我爹爹和陆伯伯正名!”
顾惜枝闻言,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一脸惊骇地抬起了头:
“你......你要带我进宫?”
“怎的,怕了?”
沈嘉岁往后一仰,好整以暇地靠在了车壁上,目光明晃晃地扫过顾惜枝的右手腕,吓得她抖了抖。
沈嘉岁却在此时正了脸色,淡声道:“还记得上元节那日,我是如何同你说的吗?”
“顾惜枝,你还远未受到惩罚。”
“如今时候终于到了,天子面前,容不得你巧舌如簧,谎话连篇!”
顾惜枝听到这话,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脸色煞白一片。
她的谋划中原是有面圣这一条的,但却是在瑞王爷的保护下,身为人证将这一局钉死!
可如今,计划早已被洞悉和破坏,信件的真相也已被揭开。
再者沈嘉岁诡计多端,误导了路遥,若王爷已然收到回禀,此时定恨她恨到咬牙切齿。
待到她被押至御前,王爷或许会意识到,她也是被算计了,但......已经来不及。
就凭爹当年所为,她罪将之女的身份,瑞王爷见了她,怕是恨不得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顾惜枝想了很多很多。
可此刻思绪如乱麻般纷杂,即便她拼命地在脑海中翻找求生之策,可左冲右突全是徒劳。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在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必死无疑时,一抹怨毒之色簇一下从她眼底燃了起来。
这一刻,顾惜枝细密的睫毛不停扑闪,急忙在沈嘉岁面前掩饰自己的心绪,可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沈嘉岁不懂的。
她这个一辈子顺遂无忧的京中小姐,不知道人被逼到绝境时,哪怕是舍了命,也要反咬一口!
沈嘉岁以为,她会因着这几年的收养感恩戴德吗?
谁也不知道,当年为爹爹整理遗物的时候,其实她还烧了好几封信。
那化为灰烬的几封信里,除了指向明显,轻易就能猜到爹爹身份的,还有一封是爹留下的,给沈征胜的遗书。
是的,爹征战沙场,九死一生,留下的唯一一封遗书不是给她、不是给娘亲,而是给沈征胜的!
她们母女俩整日里为爹爹提心吊胆,日夜盼归,可爹爹心中根本没有她们!
娘本就悲痛欲绝,见爹爹只言片语都不曾给她留下,更是一下子就垮了。
她因此心中对爹爹恨怨交加,更是对爹爹牵肠挂肚的沈征胜有了几分怨气。
可当她红着眼读了爹爹留下的遗书后,又从字里行间看到了爹爹的痛苦纠结,愤懑不甘。
当年结义盟誓的三兄弟,亲如手足,同生共死,可到最后却有了亲疏远近。
爹爹觉得自己对沈征胜挖心掏肝,肝胆相照,沈征胜却在最重要的关头背弃了他,选择了陆永渚。
而后,爹爹万般痛苦,走上歧途,悔不当初,却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直至......为了给沈征胜断后,命丧沙场,尸骨无存。
她一边怨恨着爹爹对她们母女的凉薄无情,一边又心疼爹爹对沈征胜的真心错付。
所以,当娘亲病重难医时,她想方设法让沈征胜收留自己。
沈征胜当初并不愿意,甚至想用银子安顿她。
是她流着泪对弥留之际的娘亲说,她想跟着沈将军走,因为沈将军是爹爹生平最信任崇拜之人。
娘亲还在犹豫,却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在最后以爹爹的救命之恩,与她身为将死之人的请求相逼,让沈征胜亲口应了下来。
所以,她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享受沈家对她的好呢?
沈征胜本就对不住爹爹在先!
再者,于沈征胜而言,这些年在她身上花的银钱,也不过是抬抬手的施舍罢了。
偏偏,沈征胜还有一个如珠如玉的女儿,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她想要的一切!
沈嘉岁曾和她说,种因得果。
是啊,她很认同这一点。
因果循环,身为爹爹女儿的她带着“因”来到沈家,而这“果”,就偿还在沈征胜的女儿——沈嘉岁身上!
当年,沈征胜舍了爹爹选择陆永渚,那她便想方设法,让陆云铮舍了沈嘉岁来择她!
而现在,她要没命的话......
思绪至此,顾惜枝的眼眸深处,怨毒如冰冷的蛇影悄然滑过,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之色。
沈嘉岁从来没问过,顾惜枝为何要害沈家。
重生后,刚推测出前世沈家惨剧与顾惜枝息息相关时,她曾恨不得掐住顾惜枝的脖子,问她一句为什么。
可后来,她再也没有了深究的心思。
勿与毒心讲道义,莫对狠徒诉冤屈,休向恶者言公理。
如顾惜枝这般心狠手辣之人,行事全凭一己私欲与乖张狠厉,在她眼里,自己的所作所为皆能披上情有可原的外衣。
对付这种人,就要变得比她更为强大,在谋略上更胜一筹,直到她深陷自己所织就的罗网,饱尝恶果!
顾惜枝眼里的疯狂之色,沈嘉岁自不会错过。
疯点好啊......
沈嘉岁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她,随即挑起车帘一角。
也不知宫里现下如何了?圣上会召见她和顾惜枝吗?
沈嘉岁正这般想着,忽然瞧见一辆马车从对向驶来,停在了宫门口。
车上下来一人,还穿着官袍,沈嘉岁一下子认出了来人,正是张献张御史!
她心头微微一紧。
张御史带来的,应当是崔道元那边的消息。
等了有些时候,宫内终于出来了几个御林军,瞧着是请张御史入宫的。
只他们不曾立刻入宫,而是在宫门后张望了一圈,目光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沈嘉岁心头一激灵,知晓终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