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泯摇头,再次强调,“我不同意。”
明徽自然知道他的顾虑。
“薛泯哥,这是我自愿的,就算真的出了事,我也不会怪谁。何况我孑然一身,只有这一条命了。”
明徽抓住被角,满怀期待看他。
薛泯动动唇,偏过头。
“总之我不同意,现在你先养好身体再说吧。”
他默然起身,“我先回去了。”
薛泯走到门旁,忽地停住,道:“阿徽,你做什么事我都支持,但唯独这个,我不同意。我想如果师父师娘在世,知道你以身犯险,也不会同意。”
明徽眸色黯淡几分。
蔺霜在一旁安慰,揽着她,“你被放在心上,薛泯就那样。况且你现在身体确实没恢复好,医生嘱咐过,若是再受伤害,新伤旧疾叠加会危及性命的。”
“我知道。”
明徽垂眸,双手掐着被角,“兵行险招,赌的就是一个概率。薛泯哥记着我父母恩情,看重我,若是事情没有百分百把握,不会让我做。可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就算是赌,也没有后顾之忧,大不了一条命搭上而已。可要不赌,只怕这辈子都要活在霍家阴影下了。”
她想起在飞机上,霍砚深说的那些话。
要么停手,这事他只当没发生。
要么就玩下去,能她玩够了再回去。
玩……他只当她的决心是玩。
离开那天,要不是突如其来的车祸,她说不定早就被带回去了。
明徽叹一口气。
进了两趟手术室,她原本就瘦弱的身体更羸弱,竖骨嶙峋。
窗外阳光暖意朦胧,却照得她面色愈发灰白,一种白到透明的极致,青紫色血管密布皮肤之下,稍一掀开衣服,便能见到死里逃生后留下的刀疤伤口。
霍砚深赋予她的印记,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仇恨。
蔺霜舔舔唇,不知该怎么安慰了。
明徽的事情她或多或少听说过。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这个局,她这个旁观者也看不清了。
“其实,我一开始挺不喜欢你的。”
蔺霜坐下,拿起水果刀开始削苹果。
“是吗?”明徽回过神,弱弱笑一声,“那现在呢?”
“现在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
蔺霜如实回答。
明徽点点头,“现在一想,我也挺不喜欢原来的我的。”
“是啊。我听说过你之前的事情。”蔺霜一件件道:“先是为了那个霍砚深放弃学业,婚后又被他外面的女人欺负、打压,后来怀了孩子,竟也是为他们两个怀上的。”
蔺霜摇摇头,“我是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
记忆涌入脑海。
程玉的打压,霍砚深的无视,孙相宜偶尔还会找茬……她明明有能力反抗,却从没反抗过。
“但我又转念一想。”蔺霜削好苹果分给明徽一半,自己啃着另一半道:“你和霍砚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小时候就被揶揄着定了娃娃亲。后来明叔叔他们去世,你在你二叔家过得好像也很不好,是霍砚深护着你,照顾你。在后来他接管霍氏,你为他奔波……我想他在你心里应该早被划为亲人一类了,对吗?”
明徽眼睫微动,点点头。
是亲人,不然怎么会被她纵容,伤害她这么久。
“因为寄人篱下的生活经历,你性格软弱,极度缺爱。霍砚深在那段时间给了你充分的安全感,所以在这前提下,只要他不触碰到你底线,你会允许他践踏你的自尊,伤害你的身体,因为你留恋这份温暖,记忆里全是他当初保护你的模样。”
“还有,但你前十六年生活幸福,父母给你充足的安全感,所以你骨子里又带几分倔强。当你察觉霍砚深心里确实没有你之后,毅然决然要与他离婚,即使离婚不成,也要想办法摆脱他的控制,对不对?”
明徽心神一动。
她喜欢蔺霜,因为她大大咧咧,性格直爽,说话从事一种浑然天成的真诚。这种性格,是她羡慕的,可望不可即的,因此她乐意与蔺霜打交道。
但没想到她能把所有都看透彻。
“是。”明徽点头,虚虚靠在墙上,“你分析的很透彻。”
蔺霜听完,嘴角笑容骤然扩大,“哈哈哈,我就说我有推理天赋!”
明徽被她笑容感染,唇角带上笑意,又问:“那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如何?”
蔺霜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会分析,给不了你建议。但我尊重你的想法,薛泯是考虑太多,有所顾忌,没办法,你再等等,他会想明白的。”
明徽点点头,闭上眼睛。
阳光太好,好到她身上带了几分暖意,渗透到骨血筋脉。
她抬手,将那点即将溢出眼角的湿润带走。
从此以后,这世上她没有亲人了。
……
霍宏山派出去人有了消息。
书房外,孙相宜端着一盏浓茶敲门进去。
屋内门窗紧闭,艳阳高照也射不透的铜墙铁壁,霍宏山拿着雪茄,倚靠在小榻上,双眉紧蹙,急怒交加,地上散落文件一片狼藉。
孙相宜站在浓雾外,微微嗔怪,“医生不是说不准你抽烟。”
她挥散浓雾,将茶盏放在桌上,低头瞥一眼散落文件。
“砚深大了,独当一面,你该放手的便放手吧。不然累着自己,身体怎么办?”
霍宏山没说话。
浓雾阴影里,熹微火光明明灭灭。
孙相宜察觉不对,“怎么了?不是工作上的事?”
霍宏山摇头,掐了雪茄。
“砚深和明徽感情怎么样,你知道吗?”
“他们婚后就搬出去了,你又说年轻人该有自己的空间,我便没太注意过。”
孙相宜拉开窗户,寒风倒灌进屋内,吹散烟雾。
“那程玉呢,砚深婚后和程玉鬼混,欺负明徽,这事你知道吗?”
她动作一顿,关上窗户。
“有所耳闻,不太了解。”
霍宏山不再探究她话里的真实性,面色阴沉。
“我命人调查他们两人的感情状况,才发现,原来这逆子有这么多事情瞒着我!”
他语气发狠,豁然摔了茶盏。
孙相宜浑身一颤,抬头看他。
“怎么了?”
“你自己看!你看这文件上怎么说!”
他来回踱步,纾解心中怒意,“霍砚深厉害啊,婚后就和程玉混在一起,明徽肚子里那孩子是他答应要让程玉养着的!还有明徽,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怀着我霍家的孩子和那姓薛的私会,真以为她做的秘密别人就查不出来了?”
孙相宜这才看清文件上那人的名字,脸色一白。
薛泯,是薛泯——
她慌张扔下文件,对上霍宏山眼睛。
“我就说那车祸来得蹊跷!明徽怎么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我说早早给她安葬入土,霍砚深却笃定说明徽还活着。我就说,就说……”
霍宏山气得说不出话。
为一个女人,兄弟相残。
虽说薛泯早被赶出家门,众人也不知薛泯与霍家关系,可这消息万一被传出去,霍家脸面往哪儿放,霍宏山如何在北城立足。
那些商场对手,明里暗里的可都在抓霍氏把柄,稍不注意便会一败涂地。
孙相宜嘴唇颤抖,难以置信,泪水扑簌落下。
她那个狠了心塞给娘家的孩子,竟然回来了,回了北城。
那他接下来是要报仇?
霍宏山正在气头上,门外管家忽地敲响门。
“老爷,明总来拜访您。”
“不见,谁都不见。”
霍宏山刚知道海城项目的事,一个关乎霍氏命运前途布局的项目,竟被霍砚深儿戏般当了赌注!那明氏什么体量?那明怀礼什么能力?就算十个明氏,也承接不了这个项目!
“老爷,明总说,他想跟您谈谈有关太太的葬礼问题。”
霍宏山眉头一顿,“等等,我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