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舍外天寒地冻,月黑风高,左右邻舍不知是无人入住,还是主人已经酣然入梦,才这个时辰却竟是漆黑一片,悄无声息。
周遭静谧得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之感。
忽有风起,外面的草堆杂物被吹得沙沙作响,吏舍的窗户也应声而开。
冰冷的寒风从窗口席卷而入,吹得案上灯光摇曳不定,几近熄灭。
屋内暖意荡然无存,霎时令人仿若置身冰窖。
张谷急忙护住微弱的灯光,用力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衫,随后便起身前去关窗。
当张谷的手刚触及窗扇之时,他的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丝疑虑。
咦?
自己分明已将窗户插上了销子,怎会被风吹开!
多年的缉捕经历赋予了张谷超乎常人的战斗直觉,他瞬间察觉到危险,身形急速后退。
果不其然!
此时异变陡生,两支飞镖闪烁着森森寒光,从外面的阴影处激射而至,一上一下直取张谷的面门和胸前。
速度快如闪电,直打了张谷一个措手不及。
张谷瞳孔骤缩,汗毛倒竖,登时意识到这是碰上了硬茬子。
纵使他反应迅敏,但终究是猝不及防,搏命之际身体爆发潜能,腰间发力猛地一扭,堪堪避过了两处要害。
上方的那支飞镖紧贴着他面皮飞了过去,‘笃’的一声,深深钉在了屋内立柱上。
可惜下方的那支飞镖,张谷就没这么幸运了。
尽管他拼命避开了心脏要害,但飞镖还是射中了他的右臂。
这镖力道极大,插入他手臂之后竟几乎完全没入,差一点就将他的手臂刺穿,足见发镖之人神力逆天。
张谷被这一击吓得肝胆俱裂,自己何时招惹上如此狠戾的角色了!
可眼下的情形已容不得他过多思考。
他只能借着中这一镖之力,身体急速旋转几圈卸去劲道,顺势直接转到案几右侧倚刀处,倏地拔刀在手,定身回防。
怎料张谷刀甫一入手,便疼得他龇牙咧嘴,失声惨呼。
手劲一松,佩刀当即把握不住脱手坠地,却是再也无力拾起来了。
原来张谷只擅使右手刀,而今右臂遭受重创,致使他刀法全然施展不出。
失去了这最擅长的保命技,面对如此强敌,张谷此刻无异于待宰羔羊。
生死攸关之际,他只得用左手拾起佩刀横于身前,迅速后退贴靠在墙壁上,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了。
然而就当下这种绝佳良机,对方竟然不趁机偷袭,反倒没了丝毫动静。
好像自对方发出那两镖之后,便已经离去了一样。
“不知是哪位好汉要取某家性命,可否现身一见,报上名来?”
张谷提气朗声问道。
对方一出手就是杀招,必定是敌非友。
且其武艺高强,阴险狡诈,又对自己的一切了若指掌,事先便算计好了自己的招式,上来就废了自己的右臂,绝对是有备而来的专职刺客。
此战怕是凶多吉少!
张谷怛然失色,自己到现在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得知,几乎毫无胜算。
无奈之下,他只能靠高声喊话来拖延时间,以期借此警醒左右邻舍的同僚,于关键时刻或可救命。
可他喊完话后,却见外面仍是一片漆黑,寂若无人。
既不闻刺客回应,也不闻邻舍有何动静。
张谷甚感惊惧,莫非左右皆无人,亦或他们皆已遭不测?
“既然要杀我,何不堂堂正正前来,藏头缩尾,岂是英雄所为!
我张谷此生问心无愧,死亦无憾。
眼下我毫无还手之力,必死无疑。
足下武艺高绝,难道连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心愿都不愿成全吗?”
舍外依旧沉寂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就仿佛这天地间,此刻只剩下张谷这一个活人了。
张谷愈发困惑不解,对方杀又不杀,见又不见,究竟是何居心?
他不敢掉以轻心,便继续以言语激将对方。
然外面漆黑如墨,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若非右臂鲜血汩汩流出,疼痛难耐,张谷几疑自己这是身处梦魇之中。
见对方始终不予回应,张谷一咬牙,也狠下心来决定不再防备。
倒不是他艺高人胆大,实是右臂伤口血流不止,若再不止血的话,恐怕无需敌人动手,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因失血过多而亡的。
他当即弃了手中刀,无视屋外潜在的危险,踉踉跄跄地奔到柜子前,一把拽出里边存放备用的应急药箱。
口中咬住布条,左手发狠,猛地拔出了右臂上的锥形飞镖。
这当口也顾不得撕开衣衫了,张谷强忍剧痛,将止血药粉胡乱地洒在伤口处,然后快速用飞镖割下一条衣襟,紧紧地系住了伤口。
做完这一切,张谷方才长舒了一口气,直接倚着立柱席地而坐,也不管再会不会有刺客进来,补上一刀取他性命了。
窗户处依然大开着,寒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屋内。
在这彻骨的寒冷中,张谷逐渐冷静了下来。
蓦地,他一声惊嘶,心里顿生出一丝明悟,已然清楚是谁人想要杀他了。
张谷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随后摇头苦叹,继而又放声狂笑。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不甘,还有愤恨与不平。
“半生信直半生贫,半生辛劳尽枉然!
兄长啊,苍天无眼,这大汉当亡,我本该信你的啊!”
“噗~”
张谷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得老远,胸前衣衫瞬间便被染成猩红。
然而他却不管不顾,继续发狂般宣泄着内心的愤恨。
“我冥顽不灵,痴心妄想,愚不可及!
我固当该死!
不过你们也给我听好了,黄泉路上我不会孤单,你们这些心如蛇蝎的恶徒很快就会来与我作伴的!
哈哈哈~”
“噗,噗~”
张谷又是接连两口鲜血喷出。
此时他面色惨白如纸,面容扭曲变形,双眼布满血丝,貌似已有些神志不清,身子也在不住地颤抖着。
若被他人瞧见,定会以为这是个发癫之人,唯有张谷自己尚自浑然不觉。
他的口中不断地溢出血沫,吐字已然含糊不清,手脚也渐渐不听使唤。
只有那一双血红的双眼,一直死死地瞪着窗外的阴影处,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