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雨霁初晴,云消雾散。
温煦的日光笼罩着整个彧都城,坊市中摩肩接踵,车舆络绎不绝。
茶语楼中人声鼎沸,彧都城中最红火的戏班子正在台上吟唱着,台下喝茶听戏的客人们好不自在。
但有书生听清唱的是什么戏,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唤来小二问道:“平日不是演《破幽梦孤雁汉宫秋》的戏么?今日怎安排这《裴少俊墙头马上》的戏?”
小二笑道:“小的也不清楚,排什么戏都是东家在管。”
那书生冷哼一声,不屑道:“这戏竟也登台来唱,教人不敢苟同。”
这戏中的裴少俊和李千金无媒苟合,李千金还与其私奔,在后院藏了七年,哪里是正经公子和姑娘家能做出来的事。
书生甩下几个铜板,拂袖而去。
二楼雅间中,宋千逢与曹云策相对而坐,木栏下正是戏台,唱念做打,引得众人拍掌欢呼。
或是茶语楼不仅供茶,还供各类饮子,能瞧见有不少姑娘也在此喝茶听戏,宋千逢逛过彧都不少的茶坊、茶楼,没有哪家能来这么多姑娘。
她细细翻着账簿,又听掌柜的将开业以来的事都讲述了一番,听完让掌柜的先行离开,这才对曹云策说道:“这茶楼能有此业绩,还得多谢云策哥哥协助。”
“都是一家人,莫要说两家话才是,”曹云策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盯了下休整事宜,此处地段好,茶品又不断推陈出新,平时有评书先生,时不时还有免费的戏看,自然能引来客人。”
一家人。
在隔壁雅间中品茗的人,剑眉皱了皱,眸底铺满寒霜。
宋千逢道:“云策哥哥莫不是忘了,我与三哥哥这茶楼中的茶,可都来自曹家商会啊。”
茶楼供应的茶叶与各类饮子的配料,皆出自曹家商会,毕竟有源可索,品质上佳,用着放心。
“互利共赢之事,也算不得帮,”曹云策端起茶碗,作酒般同宋千逢碰杯,说道:“蓁妹妹已帮我良多,这是我该做的。”
宋千逢浅抿了口热茶,扭头看楼下的戏,正演到李干金站上墙头打望,这是命运的开始,她在墙头遇到打马而过的裴少俊,一见倾终身。
“墙头马上,这戏众说纷纭的,有些客人怕是不喜欢。”
曹云策也看向戏台,原本今日也该演《破幽梦孤雁汉宫秋》的,客人们就喜欢听帝妃爱情故事,好奇天子和娘娘的日子。
蓁妹妹要来,他便提前让戏班换了出戏。
他隐目看了对面人一眼,见她沉浸在戏中,开口问道:“蓁妹妹觉得这戏如何?”
宋千逢拿过煮了荔枝的热饮子,尝了口,荔枝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又带着淡淡奶香味,缓缓道:“好些人觉得这戏登不得台面,毕竟是男女私奔的故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李千金还有婚约在身,却与裴少俊不顾规矩礼教和矜持守礼,是置千百年的礼制为儿戏。”
“也有少数人说,李千金和裴少俊便如同那卓文君与司马相如,敢为彼此冲破枷锁,是为一桩美谈。”
“是褒是贬,皆由听客心中所持的本心如何,我也说不出个什么好歹来。”
曹云策颔首,开口道:“是啊,所以这戏才让众人议论不休,不过,我倒是觉得那李千金无名无分在裴府后院七载,为裴少俊诞下一子一女,东窗事发后却被抛弃,实在可怜了些。”
“还被裴尚书指骂侮辱,若她未曾与裴少俊私奔,堂堂李家千金,也不用遭受无名无分的苦。”
大户人家都是要脸面的,聘则为妻,私奔为妾,而李千金乃皇亲族戚,父母的掌上明珠,却被藏在裴府后院,连妾都不如。
无名无分,宋千逢似乎听出了什么。
曹云策莫不是还在想昨日后院厢房的事,觉得她同徐锲私相授受,得不到名分,是委屈了自己。
他到底看到了多少?
曹云策看着戏台上的“裴少俊”,脸色沉沉,继续道:“裴少俊也是个懦弱寡信之人,分明三岁能言、五岁识字、七岁草字如云、十岁吟诗应口,却不敢给李千金名分,不敢同旁人争辩,始乱终弃。”
他说着,动怒的模样。
宋千逢闻言也想起裴少俊弃李千金说的话,“少俊是卿相之子,怎好为一妇人,受官司凌辱,情愿写与休书便了,告父亲宽恕。”
裴少俊怕因无媒苟合的事受刑狱之灾,便将李千金弃了,不仅把人赶走,还抢了儿女,让她自己离开。
她看着戏,轻念道:“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曹云策听到这首诗,暗自松了口气,“白乐天的这首劝诫诗,就是想告诫姑娘要慎重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
宋千逢看向说话的人,又喝了口热饮,说道:“我明白云策哥哥的苦心,费心了。”
“我只愿蓁妹妹一生无忧。”
曹云策有些羞赧,眸色沉沉盯着宋千逢。
宋千逢被炙热烫了下,有些不自在道:“墙头马上的结局也挺让人感慨的,最后两个人竟还能和和美美在一起。”
曹云策蹙眉道:“很难说,写这戏的白仁甫想表达什么,让人想不到李家和裴家原来有姻亲,李千金和裴少俊本就该是夫妻,结果兜兜转转七年,直到裴少俊科举及第成状元,才揭开整个故事,不知他到底是想贬低还是想褒扬。”
两个有情人为情奋不顾身,却被现实拆散,最终又因门当户对和儿时婚约在一起,看似团圆的背后充满着浓浓的悲色。
宋千逢笑道:“想来他只是写出这戏,并未有过多的情绪吧,至于如何评价,自然是后世听者的事。”
她提壶给曹云策倒了杯热茶,笑脸盈盈,“云策哥哥能替李千金打抱不平,实属不易。”
寻常男子看这戏,都是冲着无媒苟合的新事来的,何尝不是一种当众的情趣,哪里会去想李千金如何,裴少俊又如何。
“自然,哎……”曹云策忙道:“若是我,无论家中如何,我既认定一个人,便会永远护着她。”
这话也是他想说给她听的。
宋千逢当作没听出暗含的意思,只道:“做云策哥哥的夫人,会美满的。”
隔壁雅间中的人忽然冷嗤一声,满是轻蔑与不屑。
这时,掌柜敲了敲门,扬声道:“东家,有位贵客想要见您。”
宋千逢闻言疑惑,眸中透着思量,“茶楼明面上的东家是你,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