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叶桑没有生气,赵一渡才松了一大口气。
他看着桌子周围这一圈人,嘀咕着道:“怪不得今天霍园没有佣人,你们也没人告诉我。”
权司鸣瞥他一眼:“你不是出国读书了?”
“大哥,我今年刚毕业好不。”赵一渡没好气。
都是贵族的少爷,在和叶桑认识以前,他们就认识。
再加上赵一渡爷爷手里的那个无忧公会,他们有不少交集。
四年前,他在读大二。
读大三那年,叶桑回家,他出国去做了交换生。
今年夏天刚修完所有学业,准备接手无忧公会。
叶桑不在的时候,他也时常会来看望霍礼英。
叶辞声有时候也会来。
只不过,他们没有一次撞上过。
今天,算是真的巧了。
权司鸣嗤了赵一渡一声:“继承家业了不起哦?”
你不是继承家业啊?
你那还是抢的权家家业呢。
赵一渡嘴角抽扯:“大哥,我哪惹你了?”
今天看他不顺眼一样。
“没有,吃饭。”权司鸣皮笑肉不笑的,夹了个大虾仁,塞进他嘴里。
香琴又去拿了两副碗筷,加了两个凳子,让叶辞声和赵一渡坐,赵一渡自来熟,又跟权司鸣他们认识,自在多了。
叶辞声本来想走的,但他不比红烟和权司鸣他们,叶桑无论去哪会跟他们说,回来也会见他们。
但他不一样。
他和叶桑,是真的见一面少一面。
哪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
今天见是真的凑巧,像是意外的天降惊喜。
他不知道叶桑如今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怕惹她生气,又怕她不想见到自己。
可今天过后,他不知道以后又还会不会见。
叶桑开了口让他吃饭,他便也不太舍得走,哪怕不合群,哪怕尴尬,他也坐下,默默吃饭。
显得小心翼翼的。
坐在这里,像个局外人。
“我年纪大了,这一身医术总得传出去,齐灵那个小丫头的爷爷齐松镇也在找弟子,齐灵那小丫头是有点学医天赋的,两年前拜了我为师,但我和齐老头是中西医结合,那小丫头一个人也学不了太多。”
许书堂开口,跟叶桑道:“辞声这孩子在医学上是有天赋的,如今在南亭镇开了家医馆,我也没找到比他更有天赋的,就想着,把我这一身医术教给他,他最近就经常来京州……”
他在跟叶桑解释叶辞声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在询问叶桑是否同意他把医术教给叶辞声。
“师父,我这一身医术是你教给我的,我这一生救了无数人,总得后继有人啊……”他叹了一声。
他并不是想把气氛搞得沉重,而是实话。
他的医术是跟叶桑学的,叶桑这一生就收了他和师姐两个人为徒学医,师姐死了以后,就剩他一个人。
他一直在找衣钵传人,也带过几个学生,但他见过他的师父叶桑那样的学医天才,叶辞声比不上叶桑,却也比他带的那些学生强。
而且,叶辞声的人品他信得过。
他想把叶桑教给自己的医术,在这个世界传下去。
许书堂声音并不大,但其他人耳朵好使都听见了,不由自主地都放轻了声音。
变得安静。
叶桑右手边坐着厉绥洲,左手边坐着霍礼英,叶辞声的椅子就夹在霍礼英另一边。
叶桑若似未曾察觉餐桌上变得奇怪的气氛,问厉绥洲要了个汤碗,盛了一碗汤,微微起身,一手拢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另一手端着汤碗伸出去,放在了叶辞声面前。
“若真算起来,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应该憎恨我……”
“我没有!”
叶桑的话还没说完,叶辞声就急忙反驳。
他父亲干的那些事,他都不清楚。
父亲可以贪婪长生,也可以不择手段地长生,可他不该去向自己有着血仇的世代仇人上供,成为有血仇的敌人的信徒。
凭借这一点,他死得就不冤。
叶辞声从未怪过叶桑。
他难过自责的,是不明白,父亲明知道可能瞒不过叶桑,为什么还会走上这样一条路。
父亲在赌。
他在拿叶桑对叶家的情感在赌,他对叶恬和刘娥对叶桑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在试探叶桑会念及叶家旧情,对她们有多少包容。
他见叶桑一次次忍让叶恬和刘娥母女俩,甚至开始在背后无声纵容,试探着叶桑底线。
他看叶桑念及他们是自己妻女,没下死手,就也在赌,赌叶桑会爱屋及乌地忍让。
连他的妻女那般叶桑都能包容,何况他这个采莲的亲生儿子,叶仁成和小秀的亲孙子?
小的时候,叶桑还照顾过他一段时间,他在赌,即使叶桑有一天发现了这件事情,也会念着那份特殊的情分,包容原谅他。
即使不原谅,也顶多会揍他或者骂他一顿,不管怎样,都不会对他下狠手要他的命。
可他赌错了。
在黄泉这件事上,叶桑从未有过任何宽容。
他也不行!
他最不行!
叶辞声低着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叶桑一直认为,自己欠叶仁成一条命,可她守护了叶家三代人,早就已经还了。
而且,在叶仁成为保护叶桑死掉之前,叶桑先救过叶仁成一条命,早就扯平了。
如果不是叶桑,他们叶家根本没有今天。
叶桑从不欠叶家的。
反而他父亲……
死有余辜。
“我……”
“我说过,你不是你父亲,你不用为他而愧疚什么,我也没有憎恶你,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而不是为了我活着。”
叶桑又开口,声音清冽:“想学医就学,跟谁学都行,不想学,想做其他的也都行,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人生。”
她的意思是,他跟许书堂学医,只要他学,许书堂愿意教他,她没有任何意见。
让他自己选择,而她不会插手他们的选择。
没有生气,没有厌恶,也没因父亲牵连他。
“我……”叶辞声嘴角蠕动,有些酸涩,眼睛里氤氲起了水雾,迷离了视线。
“以前的叶辞声意气风发,是医院里的天才医生,不是现在这样郁郁寡欢的模样。”叶桑轻笑。
“我明白了。”叶辞声像个孩子一样勾着头,不让其他人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声音忍不住地哽咽,“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叶桑从未牵连过他,不见他也不是讨厌。
是有些事情,缘分已尽。
她对叶家的护佑到此为止,他也不该一直放弃自己为这点执念,为了她而活着。
他没有错,他也不用赎罪,更不用为父亲赎罪。
这个世界上,谁对她来说,都是一个过客。
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自己困住了自己。
她的未来有她新的生活,和新的世界。
他也该有自己的。
她让他为自己而活。
“吃饭吧。”叶桑道:“眼泪掉汤里就不好喝了。”
“好。”叶辞声依旧低着头,拿着勺子舀着面前碗里,叶桑亲手给自己盛的汤,大口大口喝着。
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一直往碗里的汤中砸。
这一刻的他,和自己和解。
“吃饭吃饭。”权司鸣挥手,让场面又热闹起来。
厉绥洲看着叶辞声面前那碗汤,把自己的碗,往叶桑那边推了推,低声哼道:“我也要喝。”
叶桑瞥他一眼,伸手把桌上的汤盆整个端到他面前:“都是你的,喝不完揍你。”
厉绥洲墨眉微挑,拿勺子给叶桑和自己各盛了一碗,起身,把剩下大半盆都到叶辞声面前放下:“听见没有,喝不完揍你。”
权司鸣和红烟他们:“……”
叶辞声怔了怔,眼泪在掉,脸上却在笑,声音哽咽而坚定:“好!我一定会把它喝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