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京城虽冷,然并未降雪。
那些雪仿若在别处都下完了。
如此也让得京城走亲访友更轻松。
这日一早,沈逾白又坐上马车前往瑞安街。
崔府门房早已对他熟悉至极,连通报都省了,只行了礼就去忙自己的。
沈逾白也如回了自家般自在。
找到崔明启时,才发觉薛玉书也在。
彼时崔明启独自给自己倒杯酒:“此乃逾白孝敬我的,这酒实在好,喝了再不愿尝其他。家中都堆放不下了,若非薛大人不宜饮酒,我必要送薛大人几坛子。”
薛玉书脸色便很不好看。
那阵阵酒香飘入鼻中,他一闻就知是“六元酒”,确实非寻常俗酒可比。
此次薛玉书大病一场,便是好了也消瘦得厉害,大夫特意交代莫要饮酒。
也是知晓此事,崔明启方才愿意将沈逾白送的“六元酒”拿出来。
因着这场病,薛玉书倒是没被要求离京救灾,可也是到了正月十二才头一次出门,来了崔府。
他本是嗜酒之人,没酒当前却不能喝,属实是折磨。
好在沈逾白来了,薛玉书热情邀请他坐下,又问起沈逾白授官一事。
“以你的功绩,若能使些力气,升任三品也并非不可能,崔阁老当年便是如此。”
说到此处,薛玉书就是一顿。
二十二岁的三品大员,属实惊人。
师祖眼光果真好,当年一眼看中沈逾白,可惜这位六元公并不愿入刘门。
年前那些事也足以证明沈逾白当年的选择是对的。
崔明启目光灼灼看向沈逾白。
若此次能升任三品,以沈逾白的年纪,就算熬也能熬入阁。
也因此,薛玉书上门提起此事时,他很心动。
此次督察院右副都御使和礼部左侍郎都有空缺,年后必定要会推。
凡是京中三品以上官职有实缺,需由九卿正三品以上的官员共同推举。
崔明启和薛玉书一人有一票,加之秦诏年前已伸出橄榄枝,只要沈逾白点头,这三品官位还是极有可能的。
四品与三品虽只差两级,实际却是天壤之别。
三品京官的会推之权才是他们最核心的权利,地方上的二品巡抚在地方上如何说一不二,一旦上京述职,必要上这些三品京官家中拜访。
上门总不能只拿嘴来求,金银珠宝、文玩字画必是要呈上一呈的。
也可说,每逢会推之时,就是京中三品大员们的发财之日。
沈逾白笑道:“薛先生切莫在此时为我费力。”
薛玉书苦笑道:“经师祖一事,我深知护住一派系何等艰难。我既无法维持刘门,只盼望用手中之权护他们全身而退。”
若能将沈逾白扶上位,大可拉近双方的距离,往后若再投奔崔明启也就顺理成章。
师祖临终前就指明了刘门的求生之道,他与师祖相比差得远,依师祖所言总归比自己乱撞好些。
沈逾白道:“薛大人乃是学生院试时的提学官,也是学生的座师。当年幸得座师公允,才有了学生后来的六元及第,学生感激之情一直埋于心中。”
薛玉书错愕:“你竟还记得?”
座师与座师也是有区别的。
他不过是院试的提学官,和乡试、会试的主考比起来就不值一提。
何况会试的主考官乃是当时的刘三辅,而他只是刘三辅的徒孙。刘秉卿是沈逾白的座师,他这个院试的座师就不会有人在意。
他实在没想到沈逾白今日会提及此事。
沈逾白道:“学生受了先生提携,如何能不记得。”
以往薛玉书是刘门的二把手,遇到于达也可顶两句。
自刘秉卿去世后,以往那些攀附他的人仿若一夜之间消失,朝堂之上被人任意挤兑,险些连刘秉卿的身后名都保不住。
而在这时,以前与他疏远的沈六元竟称他为先生,他如何能不触动。
薛玉书深吸口气,道:“你既喊我一声先生,此次我定会助你。”
沈逾白却笑着摇摇头:“薛先生身在局中,看得便不真切。先生若真助学生,才是害了学生。”
薛玉书一怔。
崔明启便道:“你且说说。”
沈逾白道:“当今一直未给学生派官,必定是在摇摆。学生虽有功绩,然资历过浅,此时若薛先生推学生,就是告知天子学生与刘门走得近。”
帝王擅猜忌,一个如此年轻的三品大员,又有刘门助力,会否成长为另一个于达?
如此野心勃勃,不如去地方上熬着。
薛玉书恍然:“此次空出的两个位子,于达必会竭力推自己的人,圣上既已削弱于门势力,必不会再让于门之人坐上那位子,而逾白又是合适人选,反倒会助力逾白。”
沈逾白笑道:“正是如此。”
“前些日子你和于衍之事传得沸沸扬扬,莫不是你的手笔?”崔明启眼中多了些怀疑。
沈逾白帮着崔明启倒了杯酒水:“如今宜静不宜动,如此行事后,于达必会警觉,怕是轻易不会对学生动手了,学生何必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
此事明面上是挑明他和于衍的矛盾,实际却是为了带出于衍私自乘坐首辅官船一事,是冲于达去的。
不过他也借此从中获利,向天子展现了他在士林中的声望,于他派官一事有助力。
敢对于达动手,又要施恩于他,这背后之人并不难猜。
薛玉书思忖片刻,方才抬起头:“是秦诏所为?”
沈逾白笑道:“不是薛先生,也就只能是秦三辅。”
“很快就要称他为秦次辅了。”
崔明启感慨道。
去年才入阁成三辅,不足一年升为次辅,秦诏晋升实在过快。
“先生也会升为三辅,如今首辅权势太大,圣上必要扩充内阁,薛先生若想护住刘门,就要尽力入阁。”
内阁满员为六人,自当今登基后从未满员。
只去年才增添至四人,以前长期只有三人,为的就是让三个派系相互牵制,不再让一方壮大。
李庆芳退后,秦诏方可入阁,只是李门早已不复往昔。
于达升任首辅之位,于门就靠刘门牵制,可刘秉卿去世后,刘门就失去最大庇护,再不加以限制,于门会迅速壮大成为,甚至超过当初的李门。
当今必不会任由于门壮大。
薛玉书却是无奈苦笑:“我刘门如今势弱,此前被于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怎能牵制于达?”
何况他连刘门都护不住,又怎么入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