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手叫过曾小乙:“拿点粮食,让他们走吧!”许山海把头扭过一边,不忍心再看着那几个孩子。
“大爷!大爷!求求你,收下我们吧!“听到许山海要打发自己走,小岳”噗通“一声,又跪倒在泥浆里。
“大爷,我从小在戏班里长大,能打的!弟弟妹妹也很乖很听话,你就收下我们吧!”看着小岳跪下,两个孩子跟着跪倒在泥浆中。
“大爷求求你了!我拼了命都找不到吃食,弟弟妹妹眼瞅着就要饿死,求求你!求求你!”小岳一边哭泣着,一边哀求道。
看到那些守卫对许山海恭恭敬敬的态度,他知道,只要眼前的这个人一句话,自己弟妹三人的命运就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此刻的许山海,在小岳眼中,无异于救命稻草。
“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许山海背过身子,他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已经红了的眼眶。
“阿昌,把他们带上吧,回头把他们交给江波。”终究,许山海还是没有抵过骨子里的那一份善良。
“好了,好了,起来跟我们走!小先生答应收下你们了。”韦阿昌走到小岳身边,伸出手,把三个跪在泥地里的孩子都拉了起来。
州衙
大堂前的台阶上,林宗泽背负双手,静静的看着院中堆满的东西,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时整个州衙的前院,被各种草袋装着的粮食,还有五颜六色的布匹堆满,只留出了中间可供三人并行的通道。
这些粮食、布匹,大部分是从州衙和各个仓库中收缴而来(城中的粮仓没动,派了专人把守看管),小部分则是由城中各个商家“捐献”而来。
由于林宗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巧取州城,州城中,由知州自上而下的大小官员,无一漏网。并且,待城中的商家、大户、以及百姓反应过来时,城门早就关了,想逃都逃不出去。
说到“捐献”,其实就是前些日子,城中的商家挑了几个胆大的前来“劳军”,送上了三千五百两的现银和银票。
面对白花花的银两和银票,本就不打算滋扰城中百姓的林宗泽,正要痛快的答应商家的请求。
殊不知,他的沉默被商家们误认为嫌少,立马提出,还可以另外筹措一部分粮草、物资,以换得国兴军不伤及他们和家人的性命。
由于林宗泽入城后就下令关闭了所有城门,城内所有人,几乎都成了砧板上的肉,予取予求。所以,在富户、商家的心中,哪还顾得上钱粮等身外之物,与其被国兴军的人破门掠了去,还不如乖乖双手奉上,说不定还能救了家人性命。
既然商家们愿意给,林宗泽自然没理由拒绝。所以,当商家们走出大堂时,林宗泽得到了他们的承诺:城中三十多个商行、酒楼、当铺,每户筹措米二石、布匹二十。
同样的,商家们也得到了林宗泽的承诺:国兴军不随意抓人、杀人、不滋扰城中百姓,不强买强卖、不无故劫掠,开放城门,全力维护城中治安。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日,几乎所有富户、商家纷纷派出手下的人,到处筹措粮食、布匹,城中属实鸡飞狗跳了一番。
好不容易把筹措的东西送到州衙,众富户、商家们便立刻紧锁家中大门,静待其变。要说他们心中没有怨气,那是假话,可是,相比起传说中,城破之后的烧杀劫掠,这些花费简直不要太便宜。
仪门外传来一阵声音,把走神的林宗泽拉回了现实。远远望过去,林宗泽从身影上看出,应该是许山海等人回来了。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林宗泽叫过一个亲随,低声的交代一番,亲随领命,转身匆匆离去。
“老弟,你上哪儿转悠去了?”远远的,林宗泽就招呼着台阶下走来的许山海等人。
“有什么急事吗?方才那小子走得恁是急。”许山海没有回答林宗泽,反倒是转身指着刚刚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亲随。
“我让那小子带个口信狗毛,交代狗毛带人赶紧盖一些棚子,不然新招这么些人,带回山寨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林宗泽随口答道。
“咦?”越过许山海的身影,林宗泽像是看到了什么诧异的事。
“那是谁家的孩子?”纵使林宗泽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也只是在许山海走近之后才看到被他挡住的小岳三兄妹。
正拾阶而上的许山海,停下脚步,满脸无奈苦笑着对林宗泽说起了刚才,城外营寨前发生的一幕。
“你呀!你呀!读书人就是心软,城外那么多孤儿,你能全收了?”听完许山海的讲述,林宗泽摇着头,微笑的责怪着。
“哎!算了,先带几天,等回山寨了,让他们去小波那儿。”看到林宗泽带着微笑的责怪,许山海讪讪的说道。
望了望三个满身泥浆的孩子,林宗泽不停地摇头,招手叫过了一个亲兵:“小虎,你带他们到后面去吃点东西,顺便再给他们找一身衣裳。”
目送三个孩子离开,许山海转身看着满院子堆着的东西,不解的问道:“这些东西是……?”
“一部分是从衙门里搜出来的,另一部分是城中商家送来买平安的。”林宗泽不以为意的说道。
“老哥的打算是?”许山海继续问道。
“粮食,我打算安排人全运回山寨。布匹的话,都发给弟兄们,让他们自己去做一身衣裳。”反正之前两人已经商定,不坚守州城,那么很多东西,自然要运回山寨。
“让他们自己去做衣裳?”许山海诧异的反问。
作为穿越者,许山海并不知道,在大明军中,军服虽有规制的要求,但是,军汉们的军服,基本上都由朝廷下发布匹,然后由个人自己掏钱找人做。
“是啊!军中一贯如此,有什么不妥吗?”这一下轮到林宗泽诧异了。
“哦,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到,山中哪有那么多人手,能同时做千数的衣裳?”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许山海急中生智,找了个理由应付。
“这倒也是……老弟有什么好主意?”没想到,许山海的应付之词,还真的难倒了林宗泽。
“呃……”面对林宗泽抛回来的问题,许山海也措手不及,一边拉长声调拖延时间,脑子里一边飞快的思索应对之策。
“老哥,你看这般可行?把城中的裁缝都召集起来,由他们负责裁剪,然后把裁剪好的布料,分发给城中妇人,由她们去缝制,每套衣裳给她们百十文工钱。”脑中灵光乍现,许山海想起了后世,村民们给那支红色队伍做布鞋的故事。
要知道,在生产力低下的社会中,没有工业化生产,没有机器设备,想要在短时间内,大规模的生产货品,人力是唯一的变量。
听完许山海的话,林宗泽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许久之后,轻吐一口气,由衷的赞叹:“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这种办法都能想出来!”
得到了林宗泽的认同,许山海也兴奋起来,继续说道:“我们可以让想干的人,以三户联保的法子,直接把裁剪好的布料拿走,缝好后,由专门的人检查……”
看到许山海掰着手指,眉飞色舞的想继续说下去,林宗泽急忙伸手拦住了他:“停停停!”
“老弟,具体怎么做,你说了算,不要跟我说,我是个粗人,一想事情,就脑瓜疼!”林宗泽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同时,冲许山海做了个鬼脸。
城内,后街
小巷深处,泥土夯墙围成的小院。
院中围坐着十多个人,这些人年龄各异、长相各异,穿着打扮也各不相同。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皆为城中的手艺人,有篾匠、泥瓦匠、木匠、补锅匠、裁缝等等。
“老赵,把我们叫过来,有啥事?”开口说话的汉子姓胡,他是城北的泥瓦匠。他口中的老赵,便是这座院子的主人,木匠赵六平。
“城外的告示,你们都听说了吗?”赵六平没回答泥瓦匠的问话,反倒问起了在座的众人。
“怎么?老赵,你不会是想去入伙吧?”还是钱裁缝脑子好使,立马反问道。
钱裁缝的话一出,立刻引起了院中所有人的注意,纷纷把目光投向赵六平。
赵六平没有接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双手交叉在前,不停地搓着。
在院中所有人脸上扫视一圈之后,赵六平语带迟疑的说道:“我想去。”
他的话,顿时引起院中一片哗然。
“老赵,你疯了?造反可是杀头的罪啊!”
”老赵,你中什么邪了?“
“赵叔,你莫要说笑。”
赵六平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双手依旧不停地搓着。
“我想过了,明天便带我家两个小子去。”过了好一会儿,赵六平闷声的说道。
“老赵,你真的疯了?还把儿子也搭上?”田篾匠“呼”的起身,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六平。
“是啊,老赵,你遇上啥事了?说出来大家伙帮你,不要如此想不开。”钱裁缝想象不出,平日里憨厚、稳重的赵六平,为什么会一反常态,做出如此不管不顾的举动?自己投了占据城池的暴民不算,还要把两个儿子也拉上。
“我没事,大家伙不用担心。”赵六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这两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也一样,要么是没活干,要么是干了活结不到工钱,这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赵六平缓缓的说道。
“为了这事儿,我两宿没睡,也跟孩儿他妈合计过。”
“我带两个小子去投了他们,立马就能拿到三两银子和粮食,有银子和粮食,孩子他妈和两个闺女,省着点,起码能顶一年。”
“投了他们,不但管吃管住,不管有活没活,每人每月都一两银子的工钱,总强过现在一家人挨饿。”
“况且,只要干满一年,我们还能分得二十亩地。有了地,不管将来世道多乱,一家人总有一口吃的,说不准还能给我那两个小子娶上一门亲。”
往日里话不多的赵六平,难得有条有理的说上这么多话。
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他轻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心中一个巨大的包袱。
“老赵,你想过没有?以后官军打过来了怎么办?到那时他们跑了,你们爷仨怎么办?”钱裁缝跟人打交道多,脑子也活泛,立马反问道。
“钱五,都说你精明,可你咋想不明白呢?他们从起事到现在,不到半年时间,打残了蒋捕头、杀了两个巡检,就连南宁来的府兵都被一锅端,你觉得官军随随便便就能打败他们?”赵六平摇摇头,瓮声瓮气的答道。
“再说了,我们只要熬过一年,把地拿到手,就算朝廷派大军来,我们大不了先逃跑,躲上一阵子,再回去种地便是。”
别看赵六平一脸憨厚的模样,平日里话也不多,可是,他的这番话说出来,院中的人谁敢小看他?他的这番算计,处处都透着精明,谁还会觉得他只是一时的冲动?
“赵叔,要是去了之后,他们反悔,答应过的工钱和田地不给怎么办?”问话的是田篾匠的儿子,由于眼下没活干,所以他爹干脆带着弟兄三人一起过来。
“小子,不用担心那么多,答应过的事他们如果做不到,可以走啊,腿长自己身上,真要想跑,谁还拦得住我们?”赵六平本就与田篾匠关系不错,所以,把田篾匠的儿子们当做子侄看待。
“别去想那些杀不杀头的事,你就当做是接了一份活,干活拿工钱,干完还有二十亩地的报酬,反正就是一年时间,眨眨眼便过了,总好过整天捱这苦日子。”赵六平的话表面上是说给田篾匠的儿子听,可谁又能说他不是说给院中的众人听?
“老赵,你……真的决定是投了?”姓胡的泥瓦匠,不死心的追问道。
“嗯,决定了!今天叫大家伙过来,就是想问问,还有没有谁打算一起的?毕竟人多总有个照应。”赵六平点点头。
“爹,我想跟赵叔一起去……”
谁也没想到,院中众人,第一个支持赵六平的会是田篾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