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用不着翻译了,两人在聊的也是前世那些事了。
“说起来还是和平好,正儿八经的日子好,我们两个失乡之人也有机会成家。说不定箬姐比你女朋友还称心。这人基本上就不拿徐家妇人当自己家人,说来也是,太过亲近反而伤到自己,他要是太过关心被旁人压在身下的徐家妇人,多半脑子里也会想到自己的真正妻子。”
刘盈再度望向老汉,“不怨嘛?自己的妻子孩子都不知道被掳进了什么人的毡帐,却有幸运儿能够还乡,虽然父兄不在,好赖还有些堂表亲戚。”
老汉答道,“牛羊一起吃草,但最后还是会分群的。你们汉人和我们本就不一样,又有什么好怨的。”
刘盈笑了,“说说,怎么看出来的不一样。”
“草原上的花朵可没有开的这么长久的,这都多少年了,还有人往她的毡帐里钻。也有些有良心的给她留了一口半口的奶子肉干,我每次让她收下,她却说收下了对我不忠,坚决不能留,要不然,说不得还能多活两个孩子。”
刘盈笑笑,“这么说,也赖她是汉人,不然说不得你们两个还能长久些。也不至于养的孩子多半不是自己的。”
“长久不了的,我心里有家人,怎么可能长久。”
“她倒是把你认成家人了,指望跟着你一起回去能给孩子落个名分。”
这下轮到老汉笑了,“贵人不看好吧,混种的孩子在哪都艰难,不如丢了轻松,还要我这个异族人跟着就更不好了。”
刘盈点点头,“正有些事想和你这个明白人聊聊。你小时候草原上不是这样的吧,草原上要是连年这样打仗早打没人了。”
老汉承认了,“抢不了你们汉人,就只能抢其他部族了嘛,草原上头曼头人能定下规矩靠的就是带头南下抢你们这些汉人。”
“那冒顿岂不是很不够资格,带着你们连年打败仗,部落之间也找不到公平。”
“其实早就没资格了,头曼头人当初被冒顿头人杀掉,就是因为草原上从最东边到最西边,各个都说自己是秦人,有个秦人的大将军蒙恬把他赶到漠北去了。冒顿头人上来过了几天轻松日子,因为你们南边又出现了燕人赵人,而今从东到西全都变成了汉人,所以冒顿头人也跑到西边去了。”
“自己的部族没了就是看得明白啊,不过你说错了,如今说不定你们也得叫汉人了。我把你们的冒顿头人打到了西边去,所以我想来给草原上定下规矩,就是这规矩,问题很大呀。”
听了刘盈的描述,老汉给出的结论很简单,“没办法,只有杀。”
这话听起来就很难绷,不过刘盈也知道,草原上的部落已经是奴隶制政权向封建政权转化的雏形了,本不该,也不应过多囿于血统的局限的,在中原,以姓氏标明的族群也有收养,联宗,改姓等多种方式完成融合。在草原上嘛,最经典的笑话就是黄金家族最后的荣光是一群古烈干(女婿)们撑起来的。
种族纯化主义盛行只能说明人还是太多了,本来部族是容纳不同血统的各个小部落一起抱团取暖的组织,如今发生这样对小部落的排斥和区别对待只能说明大部落并不十分需要小部落的加入,只要战争继续下去,团结与和平还是能占领高地的。
刘盈提供的生产力发展本来应该能让草原上更多的人活下去,可解决不了另一个更为基本的问题,这么着,或是那么着。草原上为什么要和平友爱,相互扶助,如果说之前汉军的威胁逼迫着草原民族猬集成团,因而不得不实行相对的军事民主的话。那么大体和平的环境反而更能激励大部族对小部族进行压榨了。
类似的问题在汉末体现为边地阶级压迫的烈度要轻于核心地区,阶级矛盾暂时让位于军事矛盾。军事民主并不是绝对的公平,但至少比起世袭贵族制是更好的动员手段。而且边地出一个熟悉军情民情弱点的叛徒汉奸也是真的能让上下玉石俱焚化为草芥的。
而在清朝,科尔沁对蒙古诸部的压制,内扎萨克蒙古对外扎萨克蒙古的盘剥都在其次,最典型的还是以山西商人为首的残酷盘剥,使蒙人欠下三倍于草原上全部牛羊的债务,因为满清实际上才是草原上那个最具有统治地位的大部落,其统治代理人的剥削自然也最为严重。
没有外部军事压力的威胁下,搞种族纯化主义,为最亲近的那部分自己人开辟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难道不是更为理想的自然操作吗?至于统治秩序崩溃的危险,则完全可以依靠汉军这样一个名义统治者的军事压制来保证。这种情况下,匈奴的上层统治者可以更好地和汉朝军事贵族勾结取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阶级性超越民族性的伟大的民族融合了。
刘盈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只有无产阶级解放全人类的斗争才能解放他们自己,靠着特务统治和文化科技垄断构建一个类似宦官集团的皇权延伸小圈子是他的极限,后世新中国数十万革命者对内蒙草原的伟大改造才基本消除了这残酷的奴隶统治的问题,刘盈可是拿不出这样一笔有信仰有策略的军事政治人才来的。
简直像是一个荒谬的笑话,民族主义只有依赖同一片或邻近土地上的其他民族主义才能得以延续,和平等于压迫,而战争带来自由。刘盈当然可以抽取夷丁并组织起他们去与冒顿作战,在刘盈有意的军事技术扩散下,以及罗马尚且繁荣,还有能力做出反馈的政治机制下,冒顿西窜的道路并没有那么顺畅。
问题这不是部族生死存亡的战斗,收取血税并不影响部族内部剥削的强化和奴役的加重。刘盈大概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可是不免觉得有些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