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硕大如盘。
冷光倾洒在湖面,恰似仙娥遗落之明镜。
四周萋萋芳草蔓延而生,有微风拂过,沙沙簌簌。
一群寒鸦穿梭于冷月清辉之间,满天而飞,鸣声凄唳,划破夜之静谧,惊起草丛中宿眠之虫。
一身青色衣衫的青年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双手交叉抱着肩膀,以极其幼稚又孤寂的姿势望着湖面上倒映着的鸦影发呆。
月光之下,原本精致俊美的面庞此时苍白黯淡,目光也失去了往日的明烈。
姬容起初站在他身后望着他,看他久久不动,似要化成石头了,才慢慢走近他,在他旁边坐下来。
“姐姐别开口好吗?就安静地在这里,什么都不要说。”苏叶说。
“你要求还挺多。”姬容不咸不淡道。
苏叶缓缓转过头望她,意味不明道:“若是以前,你应该会说,‘你以为你是谁?也配同我提要求?’”
姬容一时间哭笑不得。
苏叶说得很对。确实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看来姐姐对我的厌恶相比从前淡了几分。”
原本笼罩着青年的愁绪似乎消减不少,他此刻弯了弯眉眼,自顾自沉浸在浅淡的欢愉中。
“我不曾厌恶你。”姬容说。
她只是觉得苏叶莫名其妙,言行怪异,所以懒得搭理他。
“是吗?”
苏叶似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姬容对他的态度,面上的浅笑骤然消失。
看得出来,他很失落。
若是姬容厌烦他,起码证明他还是能影响她情绪的。不管好的坏的,至少在她心里留下过痕迹。
可若是连厌烦都懒得厌烦,可想而知,他对她而言,有多不重要。
姬容没有说话。
他建议她别开口。
姬容也觉得还是少说为好,毕竟这人神神叨叨,她没心情应付。
不久前他提出打什么莫名其妙的赌。
姬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苏叶的存在,好似时时刻刻在提醒她,不要放下,不要释怀。
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自从上次在幻境中同时见过苏植苏叶二人,姬容便越觉得苏植这个人不对劲。
他本就出现得莫名其妙,又恰逢其时。
她为沈清宵采药,遇到苏植。
而苏植正好懂医术。
她要去无方城,而苏植正好做过无方城宗主的医师。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仿佛是送上门来的称手工具。
而他居然在魔界就见过她。
当时摸不准他属于哪方势力,所以让他跟在身边。
她一直告诉所有人,留着苏植有用。
就连沈清宵的醋意都没能改变她的决定。
说实话,她也不指望真的靠苏植做什么。
她只是想把这个不知道代表哪方势力的人留在身边,想看看在眼皮子底下他能作什么妖。
所以她一直含糊其辞,只告诉他需要靠他了解一些李自寒的消息,却从没真正用过他。
只是为了等他露出马脚。
可惜马脚没露出来,倒是多出个人来。
又凭空多出个苏叶。
一体双魂吗?
姬容认真考虑着这种可能性。
可是苏植消失了。
这段时间姬容见到的一直都是苏叶。
莫名其妙的,仿佛未经世俗驯化过的,时而大胆又时而是个胆小鬼的苏叶。
“其实……”苏叶犹豫又斟酌良久,还是说道,“在魔界的时候,姐姐见过我的。”
姬容挑眉,她怎么不记得。
“我就知道你不记得。”苏叶好像猜到了。
姬容:“……”
苏叶自顾自说道:“从前在魔界的时候,哥哥很喜欢你。不,应该说他爱你。他把你当成心上明月,日日追逐惦念。”苏叶说。
姬容安静听着。
虽然那时的她对此毫不知情,此时也毫无触动。
“我自然是看不惯他这样爱慕一个人。我觉得他很蠢。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魔头,我们都是无辜地被你们劫掠到这里的倒霉鬼。我们本就是应当相杀相刃的关系。只有哥哥这样的蠢货,才会对你心生情意。”
苏叶说着,却自嘲地笑笑,“许是看他执念太深,我的目光,也渐渐看向他执念所指。”
苏叶看向姬容,目光执迷中却略显茫然。
“你说这是为什么?”他问。
姬容定定看着他,眼中毫无情绪。
苏叶倏尔一笑。
“好温柔啊姐姐。”他好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眼睛像小狗一样看着姬容。
“你今日同我说了好多话,你真好。”他说。
姬容:“……”
苏叶的目光明烈而炽热,犹如小狗见到主人时那般充满欢喜。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圆圆的,眼角微微上翘,瞳仁里倒映着姬容的身影。
“比起听你吐露绵绵情意,我更想离开梦境醒过来。”姬容说。
苏叶自嘲一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夜山雪日日守着你,看来她对你很好。”苏叶掉转话头。
姬容想了想,斟酌道:“我们……算是朋友。”
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界定,对姬容来说恰如其分。
“所以你想知道是谁杀了她,对吗?”苏叶问。
“随缘吧。”姬容说。
在不耽误事的情况下,姬容可以顺手查出这个人,帮夜山雪报个仇。
若是她没什么闲暇,那便不强求。
“姐姐,你太压抑自己了。”苏叶说。
姬容莫名地看着他,“你也没正常到哪去。”
这几日虽然在梦境中,但外面发生的一切姬容都能听到,只是醒不过来。
姬容大概捋明白突然出现的宿离月是怎么回事。
当时夜山雪被李自寒囚禁,宿离月带她逃跑,可惜被李自寒的人追上来。
宿离月让夜山雪先走,自己留下来拖住李自寒。
自那以后,宿离月再无音讯。
原来他落到李自寒手中,被送给了谢沉蝶。
谢沉蝶很需要一个医术高超的医师医治殷玄礼,宿离月是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宿离月便被困在蝴蝶城中,为殷玄礼医治重伤。
可殷玄礼也不太听话,屡次出逃。后来便被谢沉蝶抓回来,限制住了自由。
这些都是宿离月和夜山雪说话时姬容听到的。
姬容神识强大,听他们说什么只是顺便。
只是没想到谢沉蝶李自寒之流都不太正常,没事就喜欢囚禁人。
“我知道,姐姐的心只有半颗。”苏叶说。
姬容回过头,眼神意味不明看着他:“你是如何知道?”
苏叶觉得她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隐有杀意。
“姐姐忘了吗?我们的师傅是医魔苏绛。”苏叶说。
顿了顿,他又道:“说起来,这里的医师还挺多。若姐姐有什么疑惑,可以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帮你解惑。”
“但是算算时间,姐姐也该醒过来了。”他说。
*
夜山雪守在姬容床边已有三日。
“小夜,回去休息吧,我帮你守着。”宿离月说。
“她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夜山雪问。
宿离月想了想问道:“从前在魔界,她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
“魔界……”夜山雪回想着。
“我倒是记得有一次……我约她喝酒,她回信说身体抱恙。只是没想到,一病病了一个多月,后来听人说,有人进献了一株千年冰莲入药才痊愈。”
“那是我记忆中她唯一一次生病,可具体什么病,我不晓得,她也没提过。”
“千年冰莲?”宿离月神情复杂,“你说的冰莲可是来自青崖山巅?”
“是啊,这世间不是只有青崖山有两株千年冰莲吗?”夜山雪说。
宿离月轻笑一声,“那便不必担心了。也许此次只是小伤。她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真的吗?”夜山雪还是不放心。
“小夜,你对她,可比对我还要在意。”宿离月吃味道。
夜山雪主动抱住了他无奈道:“想什么呢,她是女的。你连这也要吃醋吗?”
宿离月回抱着她,却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冷了眉眼。
他的眸子狭长而深邃,眼底一片冰冷,没有丝毫的温度。那黑色的瞳仁中,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凉薄和讽刺。
此时恰逢姬容清醒,睁眼便对上了那双冰冷的眼睛。
而与姬容相视的宿离月很快收敛神色,换上平日里那副温和平易的模样。
“小夜,姬容殿下醒了。”他直勾勾看着姬容,语气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