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场的演出开始了。
E小调第十交响曲,op.93,曲作者:德米特里·德米特里耶维奇·肖斯塔科维奇。
这首曲子的流传程度并不是很高,这要提及这首曲子的历史以及时代背景……
但这个东西不好说,只能说这首曲子可能写完的时候比较靠前,但是发表的时候是在1954年,这一年的前一年,肖斯塔科维奇所在的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种事情吧,涉及到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国家,以及当时的政治氛围……
好吧,其实就是斯大林。
谈到《E小调第十交响曲,op.93》,可以只谈论音乐,说这是肖斯塔科维奇十五大交响曲中无与伦比的杰作之一,拥有着深刻思想内涵和高度的艺术水准。
但是只要涉及到肖斯塔科维奇,就必须要提及斯大林。
因为这两个人不对付。
不提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四交响曲、第五交响曲那段故事,就说第十交响曲这段,就很传奇。
起因是第九交响曲,肖斯塔科维奇称这首曲子是一部规模庞大、带有合唱,其伟大程度可以与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相比肩的交响曲,并与之前的两部交响曲形成“战争三部曲”。
但实际上并不是。
这首曲子大概30分钟,没有合唱,蕴含着非常戏谑的成分。
第九交响曲与斯大林和当时苏联人民所期望的不同,并不是一部欢庆胜利的凯旋交响曲,也正因为这首曲子,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六、第八、第九交响曲都被称为“形式主义作品”,并有长达8年的时间没有没有创作交响曲。这期间,他所创作的都是一些钢琴曲和大量的声乐作品,风格和之前截然不同。
等到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肖斯塔科维奇才开始继续创作交响乐,并于1954年首演第十交响曲,这首曲子完全回归了之前的风格,并引起了苏联音乐界的尖锐分歧。
白玉林在今天上午的时候翻阅了这部分资料,并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音乐家不要涉及政治,这东西不是闹着玩的。
要知道,在《姆岑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也就是第四交响乐首演之前,斯大林还是非常期待这位苏联的贝多芬来着,结果第一幕还没看完,斯大林就被气跑了。
从这里开始肖斯塔科维奇的人生就被划下了一道非常明显的分界线,他从从“人民的作曲家”变成了“人民的敌人”。直至晚年,他都觉得“等待枪决是一个折磨了我一辈子的主题。”
正是因为这位音乐家的特殊性,他的音乐往往都被赋予了很多不一样的含义,甚至有很多人在他的音乐里苦苦搜寻那些反斯大林的主题……
但是这首交响乐是一首纯交响乐,它是没有标题的,白玉林认为任何关于这首交响乐的猜想都是无端且不负责任的。
不过现在苏联这个国家早已经成为了历史,也许曾经在苏联的空气中呼吸过的巴韦尔·科坎,对这首被过分解读的《E小调第十交响曲,op.93》有着别样的理解。
白玉林坐在椅子上,手拿小提琴,看着周围的演奏家,看着台下的听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每次开演的时候,白玉林都会感觉很奇妙,原本乱糟糟的大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整个空间变得庄严肃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听觉盛宴。
说心里话,白玉林真的不喜欢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交响曲,但是这无碍于他认为这首曲子是肖斯塔科维奇最伟大的作品。
第一乐章,开始了。
乐曲首先从低音弦乐部开始,缓慢、阴沉、凝重,这是全曲的基调,非常具有悲剧性。这里,科坎表达的很慢,六个音符组成的动机开始,流露出一种晦涩、凝滞的感觉,非常悲观的情绪在曲间蔓延。
第一乐章的引子虽然是低音弦乐部,但是主部主题却是需要由单簧管主奏。其实这个主部主题有一部分来自于马勒第二交响曲的第四乐章,也就是女次高音演唱的《初光》中“人类身陷巨大的苦难”这一句。
白玉林所在的小提琴部在第一乐章中,需要以对位声部的位置进行演奏,表达出忧伤、温柔与诚挚的音色,和主部主题进行对应。
然后是长笛……
白玉林在第一次听这首曲子的时候,是真心的认为它不好听,他的听感很一般,但是其中蕴含的东西却有很多,而且并不需要去用文字描述,只要读过总谱,听一遍,基本上就能对肖斯塔科维奇想要表达的意思有一个大概的理解。
但是,即使是现在正在演奏的时候,白玉林也仍旧觉得这部分不好听,太过于神经质了。与其说是波澜壮阔,不如说是有些嘈杂。但也正是这种表现形式,低音弦乐部、单簧管、长笛分别表现出的三个动机,交杂在一起,展现出了一种十分无助的氛围,并且逐渐的将第一乐章的色彩推向了绝望的色彩。
最终,第一乐章在戏剧性的对比冲突中,结束了这巨大的痛苦、挣扎与抗争,在一种模棱两可的暧昧情绪中结束,归于一种莫名的寂静。
在演出的时候,每个乐章之间都会听一小会儿,让乐队略微调整一下,翻一下乐谱。白玉林趁着这短短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扫视了一下台下的观众,发现很多人貌似都没有听懂的样子……时间也不够白玉林多想,因为……
第二乐章,开始了。
这一部分具有强烈的律动感,是典型的谐谑曲风格,有着鲜明的俄罗斯风格奔放的舞蹈性。
这部分虽然是只有5分钟,但是演奏强度很大,主题域的音色先后涉及弦乐的固定音型和旋律,给人一种粗暴、强硬、急躁、不容置疑的感觉,具有顽固、乖张和恐怖的特性,密集的音符构成了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逐渐的将情绪推荐到无法更加激烈的程度。
也正是这第二乐章,结合肖斯塔科维奇的个人经历以及时代背景,让人感觉这一部分是在描绘肖斯塔科维奇心中斯大林的形象……
好吧,其实在《见证》里……好吧,这本书并不是那么的可信,这本书具有着巨大的疑点,伏尔科夫这个人的动机本就不纯,所以不谈也罢。
第三乐章,开始了。
白玉林一直认为,每段乐章之间巨大的差异化,本身就是肖斯塔科维奇这部第十交响曲听感较差的原因。
嗯……白玉林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的这些想法说出来,毕竟一万个人就有一万个哈姆雷特,白玉林不敢说自己的看法就一定正确,也不敢说大部分人都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
但是第三乐章确实是和第二乐章差别巨大,听起来的感觉其实更加接近于第一乐章。
从小提琴开始,有点滑稽的主题出现……其实就是第一乐章的变奏,类似于三拍子的圆舞曲,各种奇奇怪怪的发展就出来了,相较于第二乐章更加的明朗,和第二乐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白玉林就很想要吐槽,肖斯塔科维奇就特别的喜欢d-Es-c-h,就和个人LoGo一样,总是会出现在他的曲子里。
第三乐章和第一乐章相似的地方很多,比如说都有马勒的影子。第三乐章的主题和马勒的《大地之歌》第一乐章有些相似。比如说都是在中间部有一段与首尾形成鲜明对比的小高潮,显露出某种急躁的情绪。
在圆号的主题中,第三乐章慢慢的结束了,和第一乐章差不多的,两个主题的纠缠中模棱两可地结束,形成了与第一乐章结尾类似的空寂的悬念。
第四乐章,开始。
这也是最后一个乐章。
如果说第三乐章是某些特质或者形式上和第一乐章有相似之处的话,那么第四乐章的开头,就几乎和第一乐章一致了。
一个缓慢的行板,低音弦乐开始陈诉,双簧管开始对答,之后……
进入了快板。
突然之间,整首交响乐就变了个样子,全完摒弃了之前的那些阴沉、绝望、压抑,变成了一种晴空万里的感觉。虽然其中难免还是会有些阴郁的片段,但整体上还是以一种明快的节奏势如破竹的闯过了最终的高潮。
所有的主题都在展开部得到了充分的发展,整支乐队在巴韦尔·科坎的指挥下变得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全曲终。
掌声四起。
白玉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些正在鼓掌欢呼的观众是受到了音乐的感染,还是仅仅只是觉得现在到了需要鼓掌的时刻。但就白玉林自己而言,他真的是十分激动。
这可是他大学毕业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站在了这么正式的舞台上,在一个非常厉害的乐团里,给这么多的观众表演。
虽然白玉林一直和韩非、盛毅文吐槽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是个国际二流乐队,但实际上他心里清楚,在国内问呀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乐队根本就不存在!
包括中国爱乐乐团。
有幸做为正式的成员参加这样的演出,白玉林此刻甚至有一种明天打道回府都值了的感觉。
虽然表演都结束了,但是别急,表演其实还没结束。
正式的部分就是演出表上的这三首交响乐,而实际上在正式的演出部分结束后,还有返场表演的部分,科坎准备了几个章节,这个需要每次返场都和乐队表演一下。
其实按照原定的计划,德里·韩也可以在中场休息的时候进行返场,可惜的是观众退场太快,德里·韩的返场部分也就取消了。
这个是演奏家自己把握的,有的演奏家看人少了照样返场,有的就没什么兴致直接走了。
返场这件事,真的和演奏家的兴致有很大关系。盛毅文曾经在聊天时说,他见过最离谱的两次演出,一次返场了10次,观众都不耐烦了。一次观众在结尾时鼓掌鼓早了,指挥在演奏结束后直接带着乐团下场,没有返场了。
一般而言,乐团的返场大概在3到5次,返场不需要那么费心,这种余兴节目一般简单的排一下就行。
巴韦尔·科坎和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配合毕竟还是不够默契,所以选择的都是非常简单的段落,这样的好处就是这些段落都是那种流传度比较广的,观众们耳熟能详,喜欢听。
但就是吧……显得不那么厉害。
白玉林在返场演奏期间,还在回味刚才的演出。
上半场演出的曲子白玉林都还挺喜欢的,但是他就感觉那两首曲子的表现并不是很好,也不喜欢这种格调的拉二。
下半场的曲子是白玉林不喜欢的,肖斯塔科维奇那标志性的纠结、矛盾就不在白玉林的审美范围里。可是下半场的演出,却是他感到非常满意的,巴韦尔·科坎对这首曲子的调度和演绎,让白玉林大开眼界,感觉所得颇多。
在演奏完之后回味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交响曲,白玉林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把它奉为肖斯塔科维奇最为经典和伟大的作品了。
在这首曲子里,其实慢慢的含义都是一种强调觉醒的意味,抛开一切有争议的部分不谈,这首曲子也是在强调“人”的觉醒。
这个人不仅仅指苏联人,也不仅仅指那些在战争中遭受迫害、流离失所的人,它泛指的是全世界的人,都要在面临危险鱼困境的时候不要迷茫,勇敢的觉醒属于自己的力量,用这份力量迎接属于自己的光明。
但是这首曲子并没有给出答案。
第一乐章的引出的疑问,第二乐章的问题,第三乐章的疑惑与沉思,很多部分都未在第四乐章得到解答。
跳出来好像是既定的发展方向,却又是那么的合理。
这开放式的结尾,却好像是什么都说了一样。
返场结束了,白玉林完全不想参加结束后的聚餐,他好想找个人分享自己的所得,发泄一样自己的兴奋与喜悦。
真是一场愉快的演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