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珞的骨子里,充斥着人类所固有的劣根性。
她为人自私而冷漠,做事无谋而双标,看似能与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实际上,却是平等地对一切人等若即若离。
她深知人生而独立,也切实地从亲近之人的冷暖中洞悉了这一点。
是了,她是知道的,即便是最为世人所歌颂的父母与孩子之间最为纯洁无瑕的所谓亲情,其实也不过是由比起陌生人来说更为坚固的人伦与利益的枷锁所维系的产物罢了。
或许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这一点,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可对于芸珞而言,这只是让她一次又一次见证这种扭曲关系之中丑恶一面的诅咒。
她是扭曲的,是偏激的,与其承受着这并不纯粹的亲情,充斥着铜臭,流言蜚语的亲情,她宁愿独行。
或许,在曾经,她的父母,也曾真的爱过她,哪怕那份情感并不长久。
可她再没有机会能够知晓这份答案了,永远没有。
曾经的世界早已没了她存在的痕迹,她所能抓住的,也只有如今,只有这里了。
抹去了眼眶中的酸涩,芸珞转换好了自己的情绪,时间有些久了,她的手指被泡得发白起了褶子,这是她最为阴暗的,最想隐藏的心绪,不会,让任何人所知晓。
定了定心神,芸珞起身,淡淡氤氲的雾气勾勒出朦胧且姣好的曲线,呵,上天倒是公平,将她最在意的情感夺走,却又把在她看来最没用外貌倾囊相赠。
不过说起来,她今日一整日的情绪波动都有些剧烈地不正常,虽然她在那段日子中已习惯了时不时的情绪崩溃,可这里不比现世,究竟是为何,芸珞始终不得其解。
想不明白,芸珞索性放弃思考,再是繁杂消极的情绪都可以通过一次睡眠解决,不知怎的,她习惯性地用神识联通魂契,关心起沐卿依此时的动向来。
也不知她此时有没有到落脚的地方。
芸珞并没有发现,她的行为,她的心绪,甚至是她在意的重心,都随着这一世接触沐卿依后而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从她此时这般习惯性的关心,便可见一斑。
夜已渐深,芸珞的呼吸逐渐平稳,可她楼下的师徒二人,却是渐起争执。
“师傅,徒儿不想走!你为何执意要赶徒儿走?”
“小怡,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慕逸的弟子,稍后我会写一封推荐信给问仙宗的元清掌门,你日后,便去那问仙吧。”
慕逸并不像小丫头那样没有城府,对于自己今日之事,他想得更多,他深知,自己不可能只是因为情绪失控就会做出伤害小怡这种事。
在他的心里,早就将甄怡当做了自己的女儿,虽然穷此一生,曾经灭门的仇恨都不可能被他放下,但比起复仇,如今的他,更想看到这丫头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最好,是能亲眼见到她寻到自己心悦道侣的那一刻,这才是他此时最大的愿望。
他不禁联想到了前些日子辛剑给自己的传音,当时他还并没有过分重视,只道是剑冢又在暗中倒腾着些什么小把戏。
可如今看来,今日之事,定不会是巧合,说不定,这幕后,便有那李朔的手笔。
方才那位女修的容貌,他有几分印象,如他所料不差,救了自己与甄怡的那位应当就是近些日子略有风声的那位若薇仙子。
若不是他对于问仙若薇的名声人品有所耳闻,抛开他如今敏感的身份不谈,即便是出于对于陌生人最基本的警惕,方才的他也不会那么痛快地交代出自己的真名。
虽然不知为何,这位若薇仙子会在此地游历,还对自己与小怡出手相助,但依她的本事,想来也不必打什么龌龊心思。
自己如今的状况未定,这番百花谷之行想来也不会太过顺利。
趁着问仙第一人对自己表现出了善意,放眼当下,可能最不会觊觎自己这一身铸剑技艺的便是那问仙了,如此看来,在自己彻底解决身上问题之前,将小怡托付给他们,想来是最好的。
打定了主意,慕逸便叫来了甄怡,与她商量起这件事来。
他本以为这次依旧会很顺利,毕竟甄怡虽然平日里跳脱了些,可终究还是会听自己话的,但这一次,她的反抗,却尤为激烈。
与甄怡相处十来年,慕逸自认为是了解这个孩子的,可对于她今日所展现出来的执拗,慕逸无法理解。
“师傅,这次不论你说什么,徒儿都不会走的!”
“小怡,为什么?现在你连师傅的话也不愿意听了吗?”
“……”
“问仙有什么不好?小怡,还是说你怕在哪里没有熟人?辛剑那孩子你还记得吗?便是先前做了你两个月师弟的那个孩子,他现在是问仙千机峰的亲传,等到了问仙,你可以……”
辛剑此人,甄怡当然记得,他可是师傅除了她以外唯一一个指导过的人,当时为了赌气,她还特地不出来见人,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清冷修行的禁欲模样,里里外外无不透露出三个字——别烦我。
师傅明明与旁人斡旋时总能左右逢源,不然也不至于在技艺高超的同时还能够广结善缘,可为何临到自己这里,师傅就如此固执不化。
在甄怡心中,早便将帮助自己摆脱亲缘地狱的慕逸当作了自己的父亲,他的心思,她又如何会不知?
“师傅,你能告诉徒儿,你为何要让徒儿走吗?”
再不想忍受无意义的争执,甄怡索性将话题挑明。
“我,是想让小怡你能够有更好的发展。”
被甄怡突然一声气势汹汹的问题问住,慕逸突然有些心虚,语调低了些许,开始左掰右扯。
“徒儿跟在师傅身边学习也可以获得发展,这十几年来一向如此。”
甄怡不愿听见慕逸违心的言论,用二人相伴至今的一切将他的谎言戳破,略微顿了顿,她转而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慕逸,一字一句。
“所以,师傅到底是想让我有更好的发展,还是仅仅只是想让我远离你?”
慕逸别过眼去,论起此刻的气势,仿佛他才是做孩子的那个。
可即便是如此,慕逸还是不忍心让丫头再跟在自己这个不确定的因素身边,他心中有了牵挂,他不敢赌。
“你既然明白,丫头,这一次,便听为师的吧。”
这是慕逸头一次对甄怡自称“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