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办婚礼的人多,试婚纱的情侣自然也不在少数。
指针才转向数字九,店里已经引来一批客人。
陈言礼一路牵着她绕过还算拥挤的人群,在柜台处停下,穿着黑色西服正装,伫立在高大青花瓷旁的导购扬起笑容。
“您好二位,请问有预约吗?”
“嗯。”
导购接过他递上的手机快速扫了一眼,又很快将手机还了回来,边说边往试衣间走。
“女士先生,请到里面。”
坐在沙发上的一对年轻情侣见状立马不乐意了,似乎怀疑他们走捷径。
男生腾得站起拦住导购去路,“我们比他们先来,凭什么他们一进来就插队。”
说着目光恶狠狠的瞪向他们。
一旁的女生也跟着附和,“就是,先来后到懂不懂,长得挺有素质,尽干没素质的事。”
导购急得慌乱,连忙解释,“实在抱歉,这位先生早在几个月前就预约好了婚纱款式,他们并没有插队。”
话一出口,两人瞬间面露尴尬,男生似不服气,嘴里小声嘟囔着,“谁知道他们有预约,我又没安监控在他们身上。”
导购只能小声赔笑,“先生您可能忘记了,刚刚您入店时,我们有询问过您是否有预约。”
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我们对所有客人一视同仁'。
男生瞬间没了质问底气,女生还想理论一句,男生拉着她佯装肚子痛,拽着她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捂着肚子,装作很是虚弱无力模样,“宝宝,我肚子疼。”
女生信以为真,连忙扶着他满脸焦急询问。
导购摇摇头,很是识趣没有拆穿他,并且好心提醒他们出门右转,附近几百米有个公厕。
等这一对年纪加起来不到四十的小情侣出了店,导购不好意思转过头来,连忙道歉,“实在抱歉,耽误二位的时间了。”
说着,她又看向始终沉默,静静看着这场闹剧的两人。
男人很是镇静,眼底看不出情绪,只手揽着身旁的人如同看戏一般,女人则神色淡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导购嘴角又是勉强一笑。
这对似乎比刚才那俩年轻气盛,自己还是孩子的情侣,还要难搞。
做导购四五年生涯,头一见来试婚纱不带笑容的情侣。
导购努力深呼吸一口气,秉着客户就是上帝的原则,重新挂上一抹职业笑脸。
“婚纱两天之前已经从设计师那边送来,我带两位去看看。
“嗯。”
话音一落,默不作声的男人轻点下巴。
导购顿时感觉周围的冷气回温不少,赶忙走到前面给他们带路。
手被牵了一路,室内打着二十多度的空调,许青青察觉手心有了一点汗意,不由想从他掌心抽出手来。
只是轻轻动了几下,抽出一半不到,宽大的手掌像是粘了块磁铁,很快吸附而来。
她微微皱起眉头,平静开口,“你先松开,太热了。”
陈言礼低头看着她,她目光平静和他对视,微微蹙起的眉头透露着几分不悦和忍耐。
他沉默着松开手,没有了束缚,身旁的人没再看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
婚纱店占地面积大,设计风格类似图书馆排列,有四五排衣架形成多条过道。
试衣间设在最里面,方便顾客边走边欣赏各种类型服饰。
导购见他们一前一后,不由放慢脚步,边走边回头和她介绍定制的婚纱。
许青青安静听着,偶尔回个单音字,不是“嗯”,就是“好”,敷衍程度堪比“哦”。
导购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上一下的,高高升起,高高坠落。
幸好钱早结过了,至少他们喜不喜欢,跟她可没关系。
法式一字肩的婚纱,洁白,华丽,长长尾摆盖住地板,悬挂上方的几筒长灯放出几束白光,衬得服饰如梦如幻。
导购微微一笑,“女士,这款法式婚纱比较重,我去找人来帮您试穿。”
还没等她点头,身后的男人淡淡道:“应该还有套轻捷的婚纱,先试那套吧。”
导购怔愣片刻,立马反应过来,“好的先生,我去取一下,请稍等片刻。”
导购一走,试衣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许青青看着眼前找不到一丝瑕疵的作品,沉默许久,声音很轻地问他,“什么时候定的?”
身旁的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挪动几步到她身后,抬手捻起她散落的头发,语气轻淡平常,“头发先挽起来,一会儿方便试婚纱。”
许青青垂眸不语,任他熟练有余的手指挑起两侧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连接在一起,手腕上的细黑色皮筋用作固定。
果然麻花更适合她,不仅显得人温婉,更显人温柔。
陈言礼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目光移向两米长的落地镜,对上她抬起的眼睛,声音放缓,轻言细语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大概几个月前。”
许青青感到微微诧异的同时,又想到合同,想到她是怎么从新加坡回来的。
大脑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地讥讽道:“真是贴心周到。”
话一出口,她一下愣住,她很少和人红眼,也不轻易与人吵架,刚才那句却像是心里话,不带任何犹豫迟疑。
就这么说了出来。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却将嘲讽意味拉满。
她只能沉默,不再开口。
陈言礼感觉胸口有一瞬间凝滞,而后神色难辨复杂,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慢慢移开,轻垂眼眸看着她。
被他这么一直不说话看着,许青青感觉浑身不适,别开脸走向一边。
偌大的试衣间,镜子几乎贴满墙面,即使两人背对着,也能从镜子里看出对方少许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许青青只听见一句质问,“是因为合同,还是因为瞒着将你从新加坡调回来?”
是这两个原因吗?
她问自己。
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他笑了一下,不带情绪的声音控诉道:“是因为突然被调回来吧。”
“也是……”
也是什么?
许青青皱起眉头想要听清也是什么,滑轮的噪音掩盖所有,她侧头看他,他也侧头看着她,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神色如常看向声源处。
两名导购推着高高的滑轮衣架从外面进来,衣架上是一套抹胸鱼尾裙,尾部像盛开向下的花瓣,高贵、雅致。
刚才引领他们的导购从后面绕了过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脸询问他们的意见,“陈先生,许女士,请问是现在试这套鱼尾婚纱吗?”
“嗯,先试这套吧。”
不等她点头,他一口决定好。
导购会意,带来的帮手帮忙取下裙子,见他还站在原地似乎不打算出去。
导购有些不确定地问他,“陈先生,您是要帮您爱人试穿吗?”
另外两名店员也是犹豫,鱼尾婚纱不需要太多人帮忙,但她们都是女性,留在里面并不影响。
许青青回头看着他,刚想说让他出去等,话到嘴边被他打断。
“我帮她就行,有需要再叫你们。”
三人面面相觑,略显迟疑点头,“好的,先生。”
一名导购将婚纱交给他,关上门前不太放心地回头说了一句:“陈先生,许女士,如果有需要再叫我们,我们就在外面。”
“好。”
陈言礼淡淡点头。
试衣间重新恢复平静,只有面料细微摩擦声此起彼伏。
许青青一动不动看着他拿着婚纱走近,直到在她面前停下。
她听到他说,“先换上这套看一下喜不喜欢。”
说着便放下衣服,打算帮她脱去外套。
“我自己来。”她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对他说,“你也出去吧。”
“裙子有些长。”陈言礼收回手站着不动,只是肯定地说:“你一个人穿不上。”
“还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一个人不行。”她忍不住反驳他。
然而回复她的只有轻描淡写的两字,“直觉。”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她又没忍住冷冷反问他,“你觉得以我们现在这种情况,适合共处一室吗?”
“哪种情况?”陈言礼问她,尽量控制着语气,心平气和的,“难道夫妻吵个架,连待在一个屋里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顿了顿,他又问:“还是说,只要有矛盾产生,我就不配和你进一个屋,不配和你呼吸同一片空气?”
面对他接二连三,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许青青感觉大脑一片生疼,酸胀酸胀的。
她不由指尖掐在一起,强迫自己冷静,随后也是两句咄咄逼人的质问声,“我难道独自连换衣服的自由都没有吗?”
“还是你一直不知道'尊重'两字怎么写?”
越是关系亲密,说出的话,越是伤人,字字带刀,句句带刺。
陈言礼眼底一闪而过错愕,似不可置信她会这么说,只低声重复着,“尊重吗?”
他倏地笑了,笑意不达眼底,“你觉得我没给够你尊重,还有呢?”
他又接着说:“还有什么你都说出来好了,看不惯我哪里,你现在都可以告诉我。”
本就僵持的气氛,一下僵到极至。
他高她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等待着她有哪些不满,哪些看不惯,不喜欢他的地方。
许青青哑然无声,嗓子浸了毒一般,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似乎等得不耐烦,又是一句催促,“有什么就说,问题迟早要解决的不是吗?”
寂静两秒后,一句很轻的声音响起。
“窒息。”
“你让我感觉到窒息。”
她抬眼看着他,神情坚定,眼底一片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