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匆匆回到了民宿。
他此刻没有什么心情沉重,也没有惋惜,甚至没有丝毫悲伤。他们完成了他们要做的,要经历的未来,也选择了最合心意的离开方式,张文理应祝福才是。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这二位留下了一个孩子…她不是一岁不是三岁,偏偏是个二十岁的女生。她已经懂事了,有明辨是非甚至自己都能撑起家业的能力。可你们就这样撒手而去,确实不当人啊。
可人理应享受自由,张文管不了,也没资格管。
周瑶瑶情绪恢复了一些,她现在已经在吃东西了。林子溪看到张文回来,赶紧过来低声耳语,“这个小姐姐一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有话想对你说。”
“好。”
周瑶瑶抬起头,她哭的梨花带雨的,现在还是满脸的泪痕。可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用红肿的眼睛仔细的看着张文。
“我也有话想对你说。不过,你先讲吧。”张文坐在周瑶瑶对面。
周瑶瑶首先站了起来,对着几人不停地鞠躬道歉,“打扰到各位旅游的好心情了。我感到非常抱歉。”
她转向张文,“我想,也要和张先生告个别。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要先回家了。”
张文感知了一下,他露出善意的笑容,“在那之前,你可要把这个看完。”
一张用牛皮包住的纸张被张文推了过来,周瑶瑶没敢接,她有预感,这里面一定是父亲的东西。
“打开看看吧,也许是老周对你的期许。”
周瑶瑶咬着下唇,她不停地深呼吸,生怕还没看到就开始落泪。
她缓缓打开父亲留下的信纸,第一行她就看愣住了。
“张先生…父亲给你的…”
“给我?”张文也懵了一下,他接过信件,仔细阅读起来。
张文兄弟:
我知道你现在一头雾水,我也知道你的能力。不知道你有没有算到,这封信其实是给你的呢?哈哈哈!
言归正传,我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手已经抖得很厉害了。所以,我让闵闵,也就是我太太,帮我提笔。
首先,在古窑镇,我们结识了张兄弟,幸甚至哉。而后发生的一切,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我啊,从小就是探险梦。我父亲很早的时候,就很喜欢看诸如金字塔,外星人,遗迹,古墓之类的奇观奇闻。在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对这些好奇了起来。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那个时候,我废寝忘食的想要出去冒险,就连和自己大院的小朋友们一起玩的时候,都会自己安排这样的剧本。
可是人终究是要上学的。我在学校过得并不开心,父亲也看到了这一点。他甚至做了一个,让我至今都认为匪夷所思的决定。他决定让我退学,带着我到处游历。
那时候我才10岁,刚刚上五年级不久。因此,在很多艰难险地,我不仅帮不了我父亲,反而是他的累赘。我心里想着,如果我能够强壮,能够博识,那我就一定会有用。
我央求父亲让我回去读书,而后我拼命的锻炼,学习。在之后的几年冒险里,我经常会问父亲,太阳为什么是高悬天空的?月亮为什么是白色的?
父亲告诉我,太阳之所以高高在上,是为了冒险的人们能够辨别方向。月亮之所以是白色的,是因为它是黑夜中的正义,要镇压邪祟之物。
渐渐的,我长大了。认识了闵闵,认识了师父,认识了老暨,也认识了非常多的人。也经历了很多的冒险,很多的困难。
后来,我们有了这个女儿,那时候我们已经五十岁了。
老来得女,本应该是快乐的事情。可是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原因不在别人,而是我自己。
我老了…
我一生要强,却也不得不服气年龄的锉刀。可我依旧想要冒险,那是我一生的追求。
我和闵闵聊过,我想要寻找师父的遗物。那也是冒险王的权柄,是业内诸多人士都趋之若鹜的财宝。
我也不例外,更何况那本就是师父指名留给我的呢?闵闵听了我的想法,她也非常激动,说她也想去!
可我们年龄大了,出远门非常不容易。好在女儿不放心,也跟了过来。我们,要去追寻我们的财宝了。而兄弟,我也有个财宝留给了你。
那就是我的女儿,瑶瑶。
我知道这样很唐突很冒昧,可我没有信服的人,师父是一位,兄弟你是一位。
瑶瑶生来胆怯,小的时候她肉乎乎的,像个小皮球一样。我经常逗她,说瑶瑶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她那时候不过两三岁,一听我这样说,就用小拳头砸我。
她很没有安全感,小时候睡觉,都得在妈妈的怀里才睡得着。矫情的时候,甚至要用好几床被子把自己围成一圈才能安然入睡。
她是我们最后的念想了。我这一生抛弃了很多,放弃了很多,唯独女儿挂心不下。
一切都交给你了,包括家里的事业。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但闵闵也是同意的,她支持我的一切选择。
好了好了,有点太矫情了。不说了啊,本来想留个酷酷的背影,但是说的太多了。
珍重!
(本来,我以为不会再见到兄弟你了。可没想到,我们还是这么有缘分。我本来觉得,说那些已经足够,但我总想再说点什么。对了,就说瑶瑶吧。不知道一会儿西灵宫的具体情况,但我知道,瑶瑶一定哭的像个孩子。我们对不住她,但更不能对不起自己。这是我们的梦,也是我们的归宿。看完后把信交给瑶瑶吧,这封信本来是要让瑶瑶交给你的,让她也知道我们的决定。)
后面一段很明显是在车上加的,写的歪歪扭扭的。
张文将信推了过去,周瑶瑶读了起来。她很快的就读完了,小心的收起了信件。她并没有讲话,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张文身上。
“你父亲,我知道你心里对他有怨言。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没法安慰你。但我想说,在以前的梦里,冒险就是他的一切。”
周瑶瑶点点头,表示理解。可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抛下她,她只有二十一岁…
“在那次昏迷过后,他们的时间早就已经不多了。我强行唤醒他,使得他的身体机能迅速老化。而为了对抗这样的老化,他不得不服用药物。”
“这些你都是不知道的,他也不会告诉你。周瑶瑶,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也很困惑。他们选择了平静的迎接死亡,就是因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说的是把一切都送给你吗?”周瑶瑶看着张文,“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我也要受你照顾?我是个成年人,我有为了自己选择的权利。”
张文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要留要走我都没意见。至于你的家业,你完全可以握在自己的手里,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老周的意愿是,托我照顾你,我没有拒绝的理由。那是他最后拜托我的事情。”
张文让沐晨曦说一下情况,沐晨曦会意,“我们呢是这样的,在杭城我们有个自己的小店,月收入有百来万呢。之后我们也会撑起一个投入近100亿的巨型企业,所以张哥是不缺钱的。”
“嗯,我不会在乎你们的家产,也不会在乎你是不是抗拒。这样吧,我不直接参与你的事情,但我希望,你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我。这是我要实现的老周最后的愿望。”
周瑶瑶有点失魂落魄的,她感觉自己的天地都崩塌了。父母一去不复返,她却无能为力…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打扰你们。”周瑶瑶走了,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林子溪她们都是一脸担心,看着张文不说话,她们也不敢吱声。
“她现在应该是想要被人追回来的。”沐晨妍低声和万子怡说着,张文摇摇头,“不要追。生死有命,人各有志,不要轻易干预别人的生命历程。”
周瑶瑶站在茶馆所在的楼顶之上,向下看去,本就有恐高的她,微微有些腿软。
她居然只有一点点腿软。周瑶瑶心如死灰,嘴里只得喃喃自语,“我没有爸爸了…没有妈妈了…”
“父亲地位无可替代。但他们的生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否则以老周的性格,他们断然不会就这样放着你自己不管不顾。”
张文走上天台。任何楼层的天台都应是锁住的,但周瑶瑶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那把锁给弄断了。
她的头低垂着,落寞的身影在楼边摇摇欲坠,随时都要掉下去的样子。张文没有上前,而是随意的说着。
“离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记忆里还有他们的影子。也许你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看到他们遗留下来的物件。届时的睹物思人,才是真正的痛苦。”
周瑶瑶眼神冰冷,和她原先温婉可人的江南女子形象完全不同。
“张先生,你在逼我跳下去吗?”
张文摇摇头,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你有很大的委屈,我们都看在眼里。不光是我,我的那几位朋友,心里都挂念着你。”
张文的目光望向天空,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学,父母是卖糖葫芦的,一天只能卖几块钱。我们上学,父母都会一周给个十块钱买零食吃。可他呢,什么都没有。”
“小孩子的嘴巴都是很馋的,他当然也很想吃。但是,他的父母没有钱给他,平时赚的几块钱,也只够一天的菜钱。想吃肉,呵,得攒个三四天。”
“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他用努力证明了自己,他成功的考上了省重点高中,改成了尖子班的一员。”
“可是,他的父母也因此寄予了更大的厚望。他以前只是吃不起东西,现在不仅没得吃,还得再加几笔。他爸逼他自己出去打工,给自己报培训班。他母亲则是体弱多病,还需要他抽空照顾。他多累啊,可他一直没有吭声,只是这样的怨恨一天天积累着。但他念在二人是其父母,也只是留下一封遗书,便和风飘向了远方。”
“正如你我所面对的一样。那个时候,他也是在我面前跳下去的。”
张文离周瑶瑶很远,他也走到了高台的栏杆边上。他用手撑住身体,目光看向远处的地平线。
“阳光,内陆海,沙滩,礁石。你相信它们有生命么?你相信它们也曾与人类,有过对话么?”
周瑶瑶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只是机械的摇头。
“人的寿命不过一瞬,而记忆,则是永恒。要想让老周他们永远活着,那你就必须好好活着。”
张文觉得不过瘾,又抽了起来,烟雾遮住了张文的面容,又迅速消散。
“就像这烟,它在我们眼中消散了,可实际上,它们只是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微小的粒子,依旧在这个世界上游动。”
“你在劝我吗?”周瑶瑶对张文没有恨意,本身也跟他没有关系,只是自己的情绪真的崩溃了。她现在控制不了自己,也怕伤及无辜。
“只是讲故事而已。要知道,没有人有义务对别人好,你的猫猫狗狗也是。”
“你以为的它们听话,懂事,不过是人类几千年驯化的结果。但,如果你真的和某一只有缘分,那它必然会用真心待你。”
周瑶瑶情绪微微起伏,“你怎么知道我养狗?”
张文轻笑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周瑶瑶,“你忘了我干什么的?”
周瑶瑶沉默。
“你才二十一岁,受了委屈完全可以大哭,我们都是你的倾诉对象。可是你的父母不同,他们的同龄人都已经老去,或是离开了。他们也很孤独,也很寂寞啊。”
“也许,你应该多带点花,多带些他们喜欢的东西。我可以带你去西灵宫入口,你给他们献上。他们收到了你的心意,不管身在何处,都是会开心的笑起来的。”
张文对着周瑶瑶招招手,“抽烟吗?”
周瑶瑶从小就是乖乖女,哪里会这个东西,她刚想拒绝,却突如其来的想要尝试,她又点点头。
“唔咳咳咳咳…”
周瑶瑶剧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张文笑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一会儿,我就带你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