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中华,洛阳得天独厚。
洛水汇黄河,八关锁地,河洛乃膏腴之地,人口众多。
光在册户籍有就一百零三万户,丁口不下五百万,一个洛阳郡在册楚人是北疆五郡的十倍。
这还不算豪强大户隐匿的人口。天下财富集中洛阳,真要搞事,几十万奴仆城南令师爷周云,闭着眼睛也能揪出来,只是没必要。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洛阳的流动人口更是可怕。
这批人没有户籍,大多是流跟氓,处于洛阳最底层,苦不堪言。
洛阳城南。
庙宁街,一处城隍庙的侧面。
春雨朦胧,杨柳垂河。
寒冷的清晨,此处街道排起了长龙,这都是来领粥的楚国流民。
他们大多数是幼童跟妇人,青壮都去码头找活了,最近洛阳运河鼎盛,缓解了很大压力。
他们蓬头垢面,枯瘦入骨,手中拿着破旧的食皿,有陶的、也有木头做的,一个个眼里满是期待。
施粥的老者是个吏员,油光满面,眼皮耷拉的厉害,倒三角眼。
他那里一条缝里的眼珠贼溜,透露着邪气。
望着庙宁街看不到头的流民队伍,老吏员不禁鄙夷的摇了摇头,他用勺子舀起锅里清灰的树叶粥。
竟然如此浓稠?他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三啊,明个米再放少点,这活保不齐没几天了,不用如此足量。”
不远处,被叫三的小厮眼里闪过愤怒,他是流民出身,亲眼看见白粥变成了黑粥。
可民不与官斗,小厮只能麻木的点头,记下老吏员的话。
“叶官人,您也看见了,咱这里不缺米,”老吏员拍着胸脯担保。
他身旁有一个点头哈腰的粮商,看上去很憨厚,似乎极好忽悠。
老吏员倒三角眼闪过一丝狠厉,环顾四周后,小声的道,“您啊,就是要精米,咱都有!”
说完,他注意到点头哈腰的憨厚男子明显一愣,心里不禁窃喜:哈哈!大鱼上钩了。
“这不是秦王带头,洛阳里官员响应,民间私募的粥棚吗?怎么连精米都有。”憨厚男子好奇的询问。
“哎呦!”老吏员一脸嫌弃道,“官人您不知道,那个傻子项什么的,米都是定襄楼里出来的。洛阳谁不知,北疆的米好。”
“一开始,用的粟米,放的是雪花盐,还有小肉糜跟绿菜,这特么比富户还吃得好,那能给流民吃?”
谄媚的男子明显恍然大悟,愣愣的点头,傻傻的说着,“那就是说,前面几批粮食,根本就没流入粥棚。”
“那是自然,当晚就进了咱们扬州号的库房,”
说到这里,老吏员忽然来了火气,恶狠狠的道,“您倒是买不买?要不是运河帮郝爷介绍,老子都不屑理你。”
“嘿嘿……”憨厚的男子笑着赔罪,讨好的说道,“您老该去个地方,这地您待不了!”
“放狗屁!那家傻子在这里呲牙,老子在这里三十年了。”老吏员一听勃然大怒,讥讽憨厚男子。
但奇怪的是,男子也不多说,只是淡淡开口。
“那个谁……把这一条街也抓了。”
“叫皇城司的冯公公好生伺候,伺候不好,秦王就来伺候他。”
庙宁街,城隍庙附近。
几十名身手矫健的衙役猛然杀出,二十几个粥棚人员被抓的一干二净。
老吏员吓得浑身打颤,这特么是秦王?真是倒了血霉。
当即苦苦求饶,可惜屁用没有,他的双腿被当场打断,崔浩怒不可遏,一只军靴踩在他的脸上。
狗日的,这些粮食都是他带着弟兄从定襄楼里搬出来的,没想到便宜了扬州号粮商。
望着脚下抽搐的狗官,崔浩越想越气,不禁又踹了两脚。
城隍庙街道,流民们跪伏一地,秦王施粥几个月,救活了他们无数亲人。
此刻项二愣子真人在此,蓬头垢面的妇人孩童,无不是感激涕零,口中喊着秦王万岁。
三百步的街道尽头,有一城南令马车。
马车旁,老苟跟两个昔日的小吏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们手中拿着笔墨,打着油纸伞,在马车里的册子上,记录庙宁街的粮食数目跟粮食流向。
周云在对面几步的小摊位躲雨,顺手点了地道的洛阳烙饼。
雨棚小桌,项济带着水气,怒气冲冲的坐下,拿起饼子大快朵颐。
城南衙门能用的人不多,没错,就三人。
整个衙门能留下的人就都在马车旁了,其他的都是项济风格,监狱解决。
衙门里,这三人知道的很多,尤其是老苟,几十年下来,手里揣着的全是大案。
自霍国舅事件之后,秦王项济又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毕竟连左右丞相看了都要发抖的霍氏三侯,项二愣子都敢动,就问这洛阳,特么的还有谁?
“早就说了,好米到不了流民手里,你还埋怨明空。”周云一边吃朝食,一边瞧着城隍庙前的乞丐。
闻言,项济没有多说,而是眼神冷厉的嚼着口中干燥的烙饼,喝了两口叶子茶,才叹息道。
“周老弟,等会把扬州号给封了,粮食全部查抄!”
“这法子治标不治本,本将想了一下,要以工代赈,”周云皱眉提醒项济,但后者却是丧着脸,情绪不高。
这个事情他已经跟楚帝提过了,但楚帝心思不在此道上,根本没有效果。
以工代赈要联合户部跟工部,不是城南令能解决的。
小雨兮兮,石板路里,偶尔积水飞溅。
项济想到了很多人,项槐、三叔公、杜齐明,但似乎都解决不了这个事。
正当项二愣子烦恼时,周云忽然随后转头对着小摊店家询问道。
“老店家,有没有桂花酒?”
闻听此言,面脸皱纹的老摊贩不禁打了寒颤,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
这才松了口气,悻悻的回应,“客官,咱小店不卖桂花酒。”
二丈的街头铺位,该是老者从院子里开出来的,这里对着城隍庙,算是独家生意了。
周云嘴角带笑,耐人寻味的多看了老者几眼,随后便继续跟项二愣子说道流民的事。
-------------------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城南有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离运河很近,从院子里能看见城墙上走动的巡防军。
一道沟渠从门前经过,老先生给架了座木桥,歪歪斜斜,勉强能用吧。
半人高的篱笆墙里,有三间大瓦房,院子里还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李诗诗最近被周云整惨了,文公团里,一点优待没有,她做的苦不堪言。
此刻,她秀脚踩在摇晃的木桥上,身后背着一袋粮食,康小小在后面拖着,但她那点力气,诗诗根本感觉不到。
两人一路磕磕绊绊,才将粮食堆在屋里。
气质宛若惊鸿仙子的李诗诗,即使是一身黑色的戎衣,也显的不可方物。
这一点康小小就差远了,她就像个没长大的丫头。
倚靠着门柱休息,李诗诗身影娑娑,她听见了大屋舍里,传出了小孩子的朗朗书声。
一位邋遢的老学者在屋舍里踱步,他摇头晃脑,洛腔吟诵,有金石之音。
那是老学究的做派,诵读之间,随情转腔,一咏三叹。
仿若高山流水,又仿若空城绝唱,如此摇头晃脑的教学,效果是显着的。
下面几十个孩童,睡了一半,还有一半昏昏欲睡。
唯有的几棵苗子,认真听读,周云估计,这老混蛋也就打算教这几个人了。
“莫道人读书,实则书读人。人之杰者,自能书也!”
小院学堂,老者一脸贱笑,眼神都在周云身后的几位女卒身上。
此人乃是项济的师父,梅家梅朝云。
几个月前,他因偷盗书籍,入了大狱,但此人随遇而安,在狱中教导囚犯圣人之道。
随后梅太师反叛,他在惊喜中,又进了天牢。
正当他在天牢发展了几个徒弟时,被人拖着出去,本以为是砍头,没想到是无罪释放。
“芸芸众生,不过是些凡夫俗子,老夫觉得,两位很需要教导。”
一开始,进这孤儿院,李诗诗跟康小小还以为这位老者,是德高望重的先生,没想到是个老不正经。
更可恶的是,竟然敢调戏她们,若不是周云在这里,李诗诗要他好看。
柳楼那种地方,能爬出来的人,李诗诗自然有她的防身手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