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使者是在李善道歼灭窦建德之前,就被李渊派出的。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外交也是为政治服务。陕县,刘文静攻不下来,尽管李渊已经令李世民调集兵马,准备往援,但如能从外交上,解决掉出关道路的问题,当然最好。故是,李渊乃双管齐下,既调兵,又遣使。
唯是既然这个使者是歼灭窦建德前派出,见到李善道,就有点跟不上形势了。
出於不暴露“西进河东”之此下步战略计划的目的,李善道对他,倒是言辞亲切。
在听完了“李密背恩负义,唐王愿助大王共灭之;大王虽得河北,洛阳将为李密得之,洛阳一下,密必转攻河北,至其时也,密兵由洛阳攻河内,孟海公、徐圆朗诸部自山东攻武阳、清河、平原、渤海诸郡,大王一己之力,恐亦难支”的说辞后,李善道假意斟酌了会儿,装作被说动的样子,但并未当场就接受李渊“让开陕县,共灭李密”的建议,而是表示,会给李渊写封信,具体的结盟内容,可以等李渊的回信到后,再细作商议。
却此使自以为猜透了李善道的心思,——误以为李善道是为图更多的好处,遂心满意足,拜辞而出。等了一天,李善道写好的书信给了他。他就带着此信,匆匆启程,赶还长安去也。
这也不能怪此使轻信李善道。毕竟,他向李善道指出的“洛阳一下,李密必攻河北,李善道一己之力,恐难应对”这点,只从眼下洛阳岌岌可危的局面来看,确有其理。却也无须多说。
罗艺比这个唐使,在贵乡待的时间长,唐使离去后,他还又待了三四天。
不但待的时间长,接待他的办法上,也与接待李渊使者不同。
李渊使者在贵乡待的这几天,饮食上的待遇很好,然而住处外边,却有兵士严密把守,行动受限,无法随意走动;又在李渊使者入河北后、和辞拜离河北时,均有精干的吏卒护送,不允他们沿途停留,探听风声,窥视汉军和河北的虚实。
罗艺则不然,他在贵乡期间,不仅饮食起居优渥,行动自由,且高曦、高延霸、萧裕、陈敬儿等将,大都与他见了见面。李善道批准他入军营参观,允许他观摩操练,高延霸等部的日常操练,他皆得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又让他见识了见识辎重营内堆积如山的粮、军械等物资。
还遵照李善道之令,专门抽出一天的时间,组织了个演武,让他观瞧。
演武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分从各营抽选精锐,以团为单位对抗,一个是个人的武艺比试。
罗艺应邀参加了后者中的射箭项目,百步之外,三射三中,赢得一片喝彩。而在观看高曦营最为勇悍的数百陌刀兵进战时,罗艺深感其训练有素,刀法凌厉,排墙而进的威势,大为震撼,以至於当天晚上,他私下与自己的从将们感叹:“倘使得此陌刀兵万人,天下可横行也!”
二月上旬这日,罗艺辞拜李善道,还涿郡而去。
高士兴已从前线调回,李善道当面吩咐过了,与他同行;此外又有薛世雄、高曦写给李景和李景部将的书信几封,罗艺一并带着。——如前所述,高曦也参加过征高句丽之战,先后曾是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和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的部将,与李景虽无隶属关系,可高曦在两次从军征高句丽的历战中,颇立功劳,有勇武名,军中号称“横刀都督”,故李景对其亦有所耳闻,加上高曦现已是为汉军中的大将,也给李景和他的部将去封书信,或会增加劝降的可能。
罗艺离开之前,李善道正式给了他官爵的授封,赐给了他大量的财货。
授任他为柱国、云阳公、幽州总管。——云阳,是罗艺的家乡。
又是柱国、又是县公、又是总管,授给罗艺的官爵不薄,与早於他从附的魏刀儿、宋金刚、王薄所得之官爵相当,称得上厚待二字了。魏刀儿被授为了柱国、深泽公、定州总管;宋金刚则为柱国、上谷公、南营州总管;王薄系为柱国、邹平公、齐州总管。
——幽州,即涿郡。定州,即博陵郡;南营州,大致是上谷郡;齐州是齐郡。
甚至罗艺所得之官,比王薄所得之官还要更好。说到底,齐郡现尚不是李善道的治下,只是此郡既是王薄最先的起兵之地,并王薄在此郡有些许地盘,因授了王薄此官。某种程度上,王薄的这个任官,算是虚授。但王薄也没甚可抱怨的,谁的地盘授给谁,此乃当下各方割据势力,包括李渊、李密在内,通行的惯用授官方式。博陵、上谷、涿郡本就是魏刀儿、宋金刚、罗艺三人的地盘,得三州总管之授官理所当然,他得齐郡总管之授也因此是情理中事。
李善道赐给罗艺的财货,装满了几辆大车。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此外又有高句丽婢、西域歌舞伎数人。罗艺来时,随行给李善道带来了良马十匹,作为进献。李善道回赐给他的这些财货,超其所献,尽显慷慨大度。
且也无需多言。
只说离了贵乡,一路北上,过清河、信都、河间三郡,至罗艺的老巢蓟县,行程约近千里。
沿途所至,罗艺细加察看,较之他去贵乡时,信都、河间等郡的治安,已明显好转,几百里地,少见盗贼,时常能够碰上刘黑闼等所差派在各乡的巡逻队伍,百姓生活日趋安定,很多贫民已经分得田地,问将起来,俱是赞颂李善道之音。又在路上,碰上了好些赶往贵乡去的士人、壮汉,无不是应招贤馆、拜将台之募,前往投效李善道,欲在其麾下谋求一官半职者。
当然,士人里边,也有不是求官,而是怀揣经籍,为求学问,想去贵乡学馆拜师进修的。诸郡虽说都陆续已设起了学馆,但贵乡学馆位处当下李善道的“王都”,师资肯定最为雄厚。
刘黑闼新被授为了瀛州总管,督瀛、定、南营、沧诸州军事。瀛洲,即河间郡;沧州,即渤海郡。前些时日,去贵乡路过乐寿时,刘黑闼不在乐寿,罗艺未能与他相见,此次在又路经乐寿时,刘黑闼置酒宴请他。两人都是豪杰一流,兼具勇武和用兵之能,相谈甚欢。
高曦、高延霸、萧裕、陈敬儿等将,固在勇武方面,多不逊色罗艺,但在用兵的能力上,罗艺却自以为,他们不见得能胜过自己,而对刘黑闼,深谈过后,他小有佩服。
二月中旬,这日,天气晴朗,罗艺一行抵达蓟县。
蓟县已春意渐浓,柳枝泛绿,但寒意未消,北地的风犹料峭。
城门外,等候多时的将校和官员上前迎接,罗艺下马,接受他们的拜见。见礼罢了,他见得城墙上守卒来回,守备颇严,又见城外田间,少有百姓,便问道:“近又有贼扰?”
一将答道:“回禀总管,高开道部数百骑近入掠潞县,我等故加强防备,严阵以待。”
潞县,在蓟县的东边,西与蓟县接壤,东与渔阳郡接壤。
回答罗艺问话的此将,名叫贺兰宜,鲜卑族人。
蓟县存储的有伐高句丽的军械,杨广的行宫之一临朔宫亦在此,宫中多珍宝,因留守蓟县的隋将颇有。内以三将为首,分便是这个贺兰宜和赵十柱、晋文衍,三人俱官为隋之虎贲郎将。
他们三个人,也如前所述,原先与罗艺并不对付,忌惮罗艺的勇武敢战,双方之前还差点兵戎相见。却是他三人曾有密谋,想要杀了罗艺,不料被罗艺提前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乃在一次出城击贼后,罗艺宣言於众:“吾辈讨贼甚有功效,城中仓库山积,制在留守之官而无心济贫。此岂存恤之意也?”以此言激怒其众。众人皆怨。於是在回师,回到了蓟县后,罗艺先将出迎的郡丞给抓住,随即列阵於城下,摆出了攻城的架势。
蓟县之得不失,全靠的是罗艺。赵十柱、贺兰宜、晋文衍诸将连侵扰的贼寇都难以抵挡,更遑论对抗罗艺?诸将皆惧,何敢还再有杀罗艺的念头,彷徨惊恐之下,遂不得已前来听令。
罗艺也就是由此掌控了蓟县。
瞥了贺兰宜一眼,罗艺似笑非笑,抚摸着胡须,说道:“此必是闻俺不在,高开道贼部趁机来犯!怎么?潞城难道不是我涿郡地界?既已得报高开道贼部入掠,诸位将军却怎不出击,反而龟缩城中,竟就任由高开道贼部侵我涿郡生民?莫非诸位将军怕了高开道贼厮不成?”
赵十柱、晋文衍也在迎接的队伍中。
三将面面相觑,神情尴尬,赵十柱、晋文衍低下了头,不敢与罗艺对视。
贺兰宜赔笑答道:“总管息怒,我等确有失职。也不是怕了高开道这贼厮,唯是顾及总管不在,我等不敢轻举妄动。今总管已回,我等愿随总管一同出击,誓将贼寇逐出涿郡。”
“依靠公等,诚难逐贼,保涿郡安定。”罗艺丝毫不掩饰他对赵十柱等将的轻视,说道,“俺这次在贵乡,拜谒汉王。汉王授了俺幽州总管之任,连带公等,亦授了官职。本以公等之能,御贼尚且无力,若无有俺,少不得公等早败於贼手,性命不保,复何能有得汉王授任之今日?望公等日后,勤勉尽责,勿负汉王厚望,也不要辜负了俺对你们的保全性命,更得富贵之恩!”
赵十柱、贺兰宜、晋文衍诸将羞愧不已,可畏惧罗艺,只能受此侮辱,嗫嚅称是。
贺兰宜勉强露出点笑容,说道:“总管教训得是,我等铭记在心。总管深恩、汉王厚望,我等不敢辜负。惟今以后,唯总管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罢了,你们都起身吧。”
说了半晌话,赵十柱等将都还在行着军礼。
罗艺令从将,把李善道给赵十柱等将和涿郡一众郡县文官的任命书取出,分授给了赵十柱等。其不在蓟县的将校、文官,遣人给他们送至。任命书给了,窦建德介绍高士兴与赵十柱等相识。赵十柱闻得其名,各是惊疑。却这高士兴,是此前窦建德军中负责涿郡这块儿战事的主将,与罗艺、赵十柱等大战没有打过,小仗大大小小,端得打过不少,双方实乃旧为敌我!
高士兴知赵十柱等人为何会有这般惊疑之状,他主动解释来意,拱手说道:“往昔虽为敌手,今幸得为同袍。俺今系奉汉王之令,来到贵地,协助罗总管招降高开道。”
赵十柱等齐齐看向罗艺。
罗艺点了点头,说道:“高将军与高开道县里人,素有旧交,故而汉王令他相助我等,抚剿高开道。此外,汉王还给了俺几封书信,用以招降李景。此等诸事,你们从俺还城再说。”
从罗艺的神色上,赵十柱、贺兰宜、晋文衍等瞧不出甚么来,诸将捧着李善道给他们的任命书,各自不觉忖思。却这李善道,真不是罗艺和他们能够相比!才歼灭了窦建德部多久?居然就又要抚剿并用,对高开道、李景动手,委实雷厉风行,勇猛精进,其志壮大!
只不过,高开道、李景均非易与之辈,高开道剽悍、李景忠心,李善道能够顺利地将他两人招降么?赵十柱等将拿不准。又若招抚不成,一旦开战,这仗李善道又是准备怎么打?是调用他们的兵马去打,“驱虎吞狼”,借机削弱他们,特别罗艺的实力?抑或是调兵入境,“借道灭虢”,干脆一并将涿郡真正的收入治下?诸将心中,杂七杂八地想着,乃从罗艺等入城。
高士兴是夜在蓟县休息了一晚。
“王令”在身,高士兴又是新从之将,不敢怠慢,次日就带了从骑数十,东赴渔阳,往招高开道。薛世雄、高曦写给李景和其部将的书信,也当天由从到蓟县的薛世雄亲信送往北平郡。
赵十柱、贺兰宜、晋文衍等“高开道、李景会否肯降”的疑虑,没过太久,就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