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看过李善道的上书,令从吏转给房彦藻、祖君彦、柴孝和等看。
洛阳城占地很大,只城区,也就是宫城、皇城加上外郭的面积,用后世的计面积单位,就达到了四十七平方公里,外城周长五十六里;加上西苑的面积,总面积达到了四百多平方公里。
西苑位处洛阳宫城以西,北背邙山,东北隅与东周王城为界,周长二百九十多里。
苑分为宫苑区和苑囿区两个部分。
宫苑区毗邻宫城之西,与皇城相连,设了明彩、丽景等十六院,每院置一名四品夫人管理,其中渠架飞桥,殿筑水中。又聚石土为山、凿地为湖海,每湖方十里,湖中各积土为山;面积最大的湖海,名叫“大海”,方圆四十里,在海内堆筑了以蓬莱、方丈、瀛洲等命名的仙山,俱高百余尺,山上各建了宫殿等。苑囿区种植了大片的果木,挖的还有引水的渠道,有高地、有丘陵,谷水、洛水自苑西入而东出注於洛水;并且,设置的还有驻兵的军营。
简而言之,这个西苑不但大,而且地形复杂。
作为玩乐来说,当然是一个皇帝玩乐的上佳去处;可如果把之转为军用,俨然也是一个搭配本有之地貌而人工添增建成的上好的足够数万兵马交战演习的大型野战训练基地。
也因此,李密军到目前为止,与洛阳守军的交战主要还是围绕西苑的争夺作战。
从春打到秋,一个西苑,打了半年了,进攻最猛烈的时候,无日不战,至一日数战,乃至李密本人也在攻打西苑的一次战斗中,——亦即月前,受了伤,还因此被段达和庞玉、霍世举联兵,趁机将他大败了一次,可直到现在!莫说洛阳城了,就是西苑,都还没有打下占据!
李密其实,早就是对此心急如焚。
有回洛仓在手,军粮诚然不缺;投附他的各部义军达数十部,到回洛仓求食就粮的流民源源不断,兵源上也不缺,可洛阳这场仗也打得实在未免太久了!
天下的形势,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攻坚大战中,却渐渐地已是在起重大的变化!
如那李渊,不就趁着他埋头苦攻洛阳、吸引走了大部分的隋兵机动兵力的良机,开始已向长安进兵了么?还有薛举,一个原金城府的府兵校尉罢了,据闻上个月,他居然已敢自称秦帝!
更要紧的是,尽管薛世雄部被李善道消灭了,可王世充、王辩等援洛阳的各路隋兵却已有到达洛阳城外者,而剩下尚未到的也多已快进至洛阳!也就是,敌之大批援兵已经将至!
坚城未下,多路敌援将至,而李渊诸辈趁着这大好的机会,纷纷迅速地发展他们的实力。
这就是如今摆在李密面前的局面。
洛阳,是真的打错了么?
以李密的自信,他现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亦时或会有这样的念头冒上脑海。
可他已是骑虎难下。
打了半年了,总不能撤兵不打了吧?这样做的话,对部队士气的损害会有多么大,不言自喻;以及对他在军中的威望的损害也会很大,说不定,还会由是导致一些投附义军的离开。
则底下该怎么办?
李密与王伯当、房彦藻、祖君彦、柴孝和等,就攻洛阳此事,近来没少商议。
众人的一致意见,仗都已打到这种程度了,现在撤围退兵,肯定不现实。
别的不说,士气、威望都不考虑,就只洛阳城里的段达、将要援到的王世充等,他们会坐视李密撤军不理么?李密只要敢撤,他们就必定会衔尾追之!此是其一。
如果撤的话,撤到哪里去?洛阳不打了,底下打哪里?打长安么?打江都么?都打不了,没有别的战略进攻方向可选,此是其二。
故此,商议来,商议去,明看着天下形势已在渐起变化,洛阳还是只能接着打!
……
却也正是在这种“骑虎难下”的状态下,上个月时,李密给李渊回了封试探李渊之意的书信。
——李渊起兵后,为稳住李密,主动地先给李密送来了一封书信示好。
回复李渊的这封信出自祖君彦的手笔,主要内容是:“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於咸阳,殪商辛於牧野,岂不盛哉!”
未有直接明言,但暗含了两个试探。
一个是“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这一句,这句是在试探李渊,看他愿不愿意拥自己为盟主。一个是“执子婴於咸阳”,这句则是试探李渊接下来的战略意图,看他是不是打算进攻长安。并於信末,李密邀请李渊引数千步骑到河内,来与自己面结盟约。
李渊给李密去信,只是为了稳住他,让他继续攻洛阳,以免其分一部兵马西进,来与自己争关中、争长安,因在收到李密的这道回书后,他怎可能会接受李密“面结盟约”的邀请?
但李密此回信中所暗含的两个试探,李渊五六十岁了,搞了大半辈子政治,却还能看不出来?一眼就全都瞧出了,因在由温大雅代笔的复书中,他就这样答复李密。
先以“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之语,姿态放得很低,表示出了愿拥李密盟主的意思。
继又用“殪商辛於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於咸阳,未敢闻命”之语,表示出了他没有用兵关中、进攻长安的意图。而在信末,则以“汾晋左右,尚须安辑”,所以,“盟津之会,未暇卜期”为由,委婉地拒绝了李密邀他亲到河内,两人当面结盟的邀请。
——李密邀李渊到河内当面结盟的这一个邀请,实际上也是含了两层意思。
一层意思是,孟津就在河内境内,效仿周武王孟津会盟,两边当着黄河发誓,盟约定下,这对双方就都很有政治、名义上的约束力了;一层意思是,如果李渊肯来河内会盟的话,李渊是其军的主心骨,他人到了河内,那么其军当然也就难以进取关中、进攻长安了。
唯李密的这些小手段,在老练圆滑的李渊面前,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虽然如此,到底得到了李渊愿拥他为盟主的回复,因在收到李渊的此回书后,至少对外,李密表现得是很开心,还专把李渊的这封回书出示给诸将看,说“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
话到此处,不妨多说一句。
李密是真的高兴么?他就这么天真么?李渊的几句忽悠,他就信以为真了?且还好像丝毫城府都没有一样,跟小孩子炫耀甚么好的东西似的,把李渊的回书,洋洋自得地给诸将来看?
当然不是这样!
对於李渊书信中的回复内容,坦白讲,李密是半点也不信的。
你李渊如真的愿意拥我李密为盟主,没有进兵长安的意图,你就来河内与我李密面盟呀!你却不来,只以这么封回书作为回复,口惠而实不至,你李渊这是在搞什么?岂不是把他李密当做个三岁的孺子在糊弄了么?可是,再不信,李密对此,现也是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作对策。
李渊不来,他目前又不能撤围洛阳,改攻长安,则他还能怎么办?他只能装作相信了。
他总不能再给李渊回书,大骂李渊不老实,说李渊是在忽悠他?这才是天真的应对!
而且,李密的装作相信,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他这么做,亦是为安抚军中诸将之心。
李渊这一在太原起兵,距离关中几乎近在咫尺,那李渊一旦进攻关中?长安的重要性,便是翟让等也是知道的!因此,为安抚诸将之心,好能使诸将继续安心围攻洛阳,李密也就只能对外装作相信了李渊的答复,并“炫耀”似的,将李渊的回书,给翟让、孟让、郝孝德等看。
是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句话,恰正是李密当下心态、状态的一个真实写照。
声势明明很好,声威明明很大,粮足兵多,可局面就是推进不了,就是打不开!
这洛阳城的难打,属实是大大出乎了李密的预料。
困於洛阳城下,於今就如飞龙被困在泥淖之中,令他拔不起腿,迈不开步!
一边是久攻不下、各路敌援将至的洛阳,一边是嘴里甜蜜蜜,背后掏刀子,已打下霍邑,在向关中进军的李渊,试问之,当时当前,此时此际,李密怎能不心急如焚?
……
破局之策有没有?
也不能说没有,还是有一个的。
即是打下魏郡,接着占下河内,一则威胁李渊的大后方太原,一则插入弘农等郡,另以一路兵马进逼关中,就算打不进关中,至少牵制李渊的行动。
也所以,李密近期才会接连去书李善道,令他赶紧的进攻魏郡。
——却是说了,围攻洛阳的兵马这么做,难道李密就不能从围攻洛阳的兵马中调出一部,西迫关中?李密已经试过翟让等的意思了,翟让等没有一个愿意领兵西进的!如果有人愿意,当初柴孝和西向关中去的时候,也不至於李密能给他的从骑只数十而已了!
这些,且不必再做多说。
只说李善道终於是打下了清河,“进攻魏郡”此战,提上了李善道的日程,写入了他最新上奏的这道上书之中。李密在令从吏将李善道此上书转与房彦藻等看时,心中是又喜又忧。
喜则,是魏郡,李善道总算是准备打了。
忧则,是李善道非其嫡系,是翟让、徐世绩的人,而最近以来,李密与翟让间颇有矛盾出现。
等房彦藻等看了李善道的这道上书,李密抚须问道:“善道请俺下令旨与王德仁,命德仁助其攻魏郡,又言军械稍缺,请俺拨些军械与他,就他之此两请,卿等各是何见?”
「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