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不了多少雨的大棚子下。
十余个李善道军中的重要营将,悉披铠甲,列於李善道身前,等待他的命令。
李善道一一看过他们,开始下达命令,先令刘黑闼:“黑闼贤兄,攻城和城根的地道挖掘,由你指挥,切记,特别是务必要安排好轮替的尖头木驴和掘城的各部部曲,此掘城一起,就夜以继日,不到掘倒城墙,决不罢休,另外,城中可能会出袭,警备的部队也要安排停当。”
刘黑闼应道:“贤弟放心,愚兄自晓得怎生部署。”
“五郎、高将军,你两人为我贤兄副将,一应前线事宜,悉从我贤兄之令。”
陈敬儿、高季辅两人接令。
“文相贤兄,城壕外地道的挖掘,由你指挥。一样也是切记,要安排好轮替、警备。”
李文相应了声诺,说道:“俺会亲自督促,一定尽量在最短时日内,将地道挖成!”
“四郎、李将军,你两人为我文相兄之副,一应事宜,从文相兄之令。”
张伏生、李育德两人接令。
“萧仪同、萧将军、沐阳、延霸,你四人分统你四部,分成两组,轮换在城外警戒,看护炮车、弩车等,以及守卒若大股杀出,及时赶上支援我黑闼兄与文相兄。”
萧裕、萧德、高曦、高延霸四人接令。
却是今日正式攻城,定下的攻城的具体战法是:两路并掘、上下齐攻。
所谓“上下齐攻”,即城墙处的战斗,攀城仰攻与挖掘城墙一起进行。
暂定以掘城为主,但如果攀城仰攻取得了重大进展的话,那就转变重点,改以攀城仰攻为主。
“两路并掘”,则专门指的是“掘城”这一块儿。
因为之前没有“掘城”的经验,能不能成功,或者说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成功,李善道等心里没有底,所以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只放在城根处的掘城上。
反正兵力充足,索性就采用了刘黑闼的建议,在城根处的挖掘之外,再在城壕附近开一条地道。这条地道,不以掘倒城墙为目的,而以掘入城内为意图。如果能够成功地掘入城内,对攻城自是会大有帮助不说,并且在挖掘的过程中,也能起到分散守卒“防守火力”的作用。
攻城,不能只有担负攻城任务的部队上,还得有担负警戒、预备队等任务的部队,萧裕四人担负的就是警戒的任务。萧裕兄弟领骑,二高领步,每轮一骑、一步负责警戒。
而至於预备队,也分成了两个班次,分由赵君德、王须达指挥。
又有搬运战场伤亡人员、后勤、补给等任务,李善道亦一一命令下去,由张升、罗忠等负责。
记功、执行战场纪律的任务,任给了王湛德等。
诸令下毕。
李善道再次环顾诸将,问诸将可有不清楚的地方。
刘黑闼、李文相等齐声答道:“将军之令,俱已清楚!”
李善道言简意赅地下达了总攻的命令,说道:“开始攻城吧!”
领负了不同任务的众将,齐刷刷行个军礼,后排的让开,等刘黑闼、李文相带头先出去,余下的鱼贯跟出。李善道步到棚口,目送他们离开,抬起眼,望了一望远处雨下的清河城头。
坚城、良将。
这样的攻坚战是第一次打。
只拔、除其城外的营垒、阻障、填壕,就用了这么多天的时日,现在正式的攻城开始了。
又需要多久,才能将城攻破?
鼓声、号角声浑沉地响在雨中。
随着刘黑闼、李文相等的到达,头轮出战的将士们开始络绎出阵。数千的战士分成了两个大队,人数较多的大队,紧从刘黑闼的将旗,举着半截船,推着云梯、尖头木驴等,向着北城墙下前进;人数较少的大队,跟从李文相的将旗,推着尖头木驴,向着西段的城壕内侧前进。
出阵的战士,俱是正中主阵前部的战士。
左、右阵中和主阵后部的战士,则各有部分步骑在萧裕、高曦和赵君德的率领下,从阵中退出,转向北边大营行去。这些战士,是担负下一轮警戒、预备任务和下午的攻城任务的。
下着雨,不到出任务的时候,当然还是回到营中,才能得到较好的休息。
韩信曾言刘邦能“统率十万大军”,而他本人则“越多越好”。随着自己麾下部队的不断壮大,李善道如今已能深刻领悟韩信此话之意。
这句话,说的不单单是指挥作战的能力,更指的是作为将领的组织和协调能力。大兵团作战,要想取胜,使部曲能够如臂使指,指挥的艺术只是一个方面,组织和协调能力也是至关重要。
就比如眼前这场仗,战前能用的攻心等策都已用过,具体的进战战法也已确定,那么接下来就是什么呢?很大程度上,就是考验组织和协调作战部队的能力如何了。
……
清河城,北城墙。
杨得道屁股还没在郡府坐稳,就因杨善会之请,赶紧地返还了城上。
望着分为两路,向着城下、西段壕边推进的两路贼兵中的尖头木驴,杨得道眉头紧蹙,说道:“杨公,去年夏天,加高城墙时,是公亲自主持的。我城城墙的墙基,应该没有问题吧?”
“明府,现不是墙基牢固不牢固的问题,贼既要掘,那你我就得做两手准备。”
杨得道问道:“公何意也?”
“两个对策。一个是针对贼近城的掘墙,当赶制木女墙、木城,同时需要在城墙内侧,增挖深壕,以免城墙竟被贼兵掘塌;一个针对贼兵在壕边的挖掘地道,需设地听,探明其地道之走向,然后或在城内预先於其出口做伏击准备,或也挖一条地道通出去,将其在地下拦截。”
女墙,是一种墙类的名字,以“女”为名,“言其卑小,比之於城,若女子之於丈夫”,简言之,就是一种矮墙。木女墙,顾名思义,是用木头制的这种矮墙,可以移动,乃是一种守营或守城所用的防守器械。当城墙受到损毁时,守卒可以使用这种防守器械,临时地堵塞缺口。
木城,与木女墙类似,也是一种可移动、可临时堵塞城墙缺口的防守器具。比之木女墙,木城稍微小点。单个的木女墙,得用轮子推动而行,单个的木城,不用推,一个人就可以背动。
地听,又叫瓮听,是一种用来监听地下情况的技术手段。挖个深洞,放进去个大缸,人在缸中,倾听城外地下的动静。有经验的监听人员,能够以此确定敌人是在什么位置挖掘地道。
杨得道考虑了片刻,说道:“木城、木女墙、城内侧挖掘深壕、地听诸策,皆可用之;唯挖地道出城,地下截击贼兵此策,杨公,仆以为,似没法使用。赶制木城与木女墙、挖掘深壕,已经需用到大量的民夫,再挖掘出城的地道?县中人手不足用也!”
“截击贼兵於城外的地道,不挖掘也可,但地听,必须要多做设置!”
杨得道点点头,说道:“仆这就令县中各里坊里魁选本里耳力好、心细之民,尽募为地听!”
说着,就命从吏立即赶去各里,转达此令。
另外还有再出民夫,以赶制木城、木女墙和挖掘深壕的命令,同时也一并下给各里坊里魁。
安排好了对策,杨得道的心神略定了定,重新望向城外。
雨下,另一路开向壕侧的贼兵,应是已经到达了李贼给他们指定的开挖位置,已然停下,正在整顿队形,将尖头木驴展开,做为防护的屏障,准备开挖;而开向城下的两千多贼兵,冒着城头矢石,推着尖头木驴、云梯,在泥泞的地面上吃力地碾过,也已逼近到了城墙的近处。
辨向城墙攻来的这部贼兵,又共是分成了四五部。
三部向东段城墙;两部向西段城墙。
向着西段城墙的贼兵,约七八百人,以前后两阵的队形,推着两架云梯。向着东段城墙的贼兵,约千余人,亦前后两阵之队形,也推着两架云梯,但此外还有一队尖头木驴。
很显然了,攻西段城墙的贼兵,将是只做附城之攻;攻东段城墙的贼兵,却将是附城进攻和挖掘城墙同时进行。至於前后两阵,前阵自是主攻,后阵当是负责担负防范城中出袭任务者。
从进入到城头矢石打击射程,至前进到城下,这段距离,贼兵是在一点没有他们那边的矢石掩护,完全暴露在了城头的矢石打击下前进的,不算很长的这段道路,已被打出了数十伤亡。
清河这样的坚城,李善道部是第一次攻打。
但对於杨得道、杨善会来说,他们不是第一次守城。
张金称、高士达、杨公卿等部,此前都打过清河县城。
不仅这几个贼部没一个能将清河县城打下的,并全都是最多清完阻障,进到城下近处后,——就如李善道部的攻城部队现所处的情形一样,城头的矢石一对他们进行猛烈的打击,他们根本就坚持不住再继续前进,便就掉头溃散了。此亦杨善会之前与卢郡丞、将吏等所说之“贼因利而聚,只要让他们发现无利可图,他们就会撤退”这话的原由和他说这话时的底气。
却李善道部,此时此际,没有溃散,仍在奋勇前进!
杨得道紧张地心怦怦跳,掐着胡须,咽了口唾沫,说道:“李贼之众,悍过金称等群盗之凶!”
杨善会没有出声。
杨得道又说道:“杨公,贼将要近城了!”
杨善会以尽量沉稳的语调,说道:“明府,仆在此指挥御贼即可,明府请仍还郡府吧。”
杨得道向杨善会拱了拱手,说道:“仆还郡府,催促各里民夫之调募。”
将走之时,贼兵的大呼入耳,他顿足回顾,系攻城的贼兵终於冲到了城下!
十几个魁壮的贼兵,将一面绣着“上仪同三司、武贲郎将刘”字的黑旗,插在了距城门百余步的地方。两面分别绣着“陈”、“高”字样的将旗,插在了距西、东城墙外各百步的位置。
后阵的贼兵在“刘”字将旗附近止住前进,散开队伍,列成了松散的警戒阵型。
前阵的贼兵如似潮水,从“陈”、“高”将旗边冲过,呐喊着冲向城门两边的城墙,各将两架云梯,架在了城墙的西段、东段,接着便每架云梯前都迅速出列了一队贼兵,开始冒雨攀附。
一丈多长、八尺高的十数辆尖头木驴被推到了西段城墙的城角,前后、并列连接置定,外有贼兵护卫,上百个提着铁铲、铁锄、铁钻、铁锤等挖掘、碎土石工具的贼兵钻了进去。
杨善会已经不在身边,杨得道视线从杀到城下的贼兵处收回,来找他时,才发现他已经奔去在了城墙西段的比较中间的地方。他清瘦的体形,在大雨中显得有点单薄,但腰杆挺得很直。
杨得道看到,杨善会在雨里挥舞着胳膊,左右指点,知他必是在部署守卒迎战了。
东段城墙的负责军将,也已在部署守卒迎战。
杨得道两边顾望,但见东段城墙上、西段城墙上。
矢石,在继续地投、射!
发动擂木、拍杆等大型防守器械的铰链,在守卒的操作下,吱哑哑地缓缓转起!
队正、队副、火长等基层军吏,一叠声地催骂着,组织本队、本火的守卒操起长矛、挽起弓箭、拿起石灰瓶、抬起石头、举起盛着金汁等液体的桶,对准攀上云梯的贼兵,准备释放!
「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