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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辎车,后边是十几辆马拉的大车。

先没看车中装的都是什么,只那十几匹拉车的马入眼,郑智果就很高兴。

他说道:“高大兄说,咱要是也能都有坐骑就好了,这不坐骑就来了么?”

王须达、秦敬嗣、罗忠等都迎将上来。

听到郑智果的这话,王须达笑道:“这是拉车的驽马,用来骑骑还行,上阵杀敌就不成了。”他已经看过了车中的东西,相比马,还是车里装的东西更吸引他,他喜滋滋地请李善道去车边察看,在前边引着路,扭着头说道,“郎君!还好听你的了,咱自己动手,没劳请聂头领相助。要不然,这么多的好东西,咱得分给聂头领一半,那可就太可惜了。”

说话间,到了车队。

车上盖着的毡布早就已被揭开。

李善道往车中看去,见头一辆车上,装的尽是绫罗绸缎;次一辆车,装的仍是绫罗绸缎。一辆车、一辆车的看将过去,总共十四辆车,五辆车上装的都是绸缎;一辆车上装的是瓷器、玉器、银器等物,三辆车上装的是男服、女装、幞头、腰带、鞋履、首饰等服饰之类,两辆车上装的是香炉、暖手炉、团扇、羊毛毯等各类的家用小物事;一辆车上装的是宝刀、宝剑等物;两辆车上装的则俱是金银珠宝、白钱肉好。——肉好,是隋文帝开皇年间铸的铜钱。

看完了一遍,李善道说道:“他妈的,果真传言不虚,这狗官是个大大的贪官。”

王须达哪里管他是不是贪官,笑道:“郎君,越贪官越好啊!他不贪,咱咋来这么多的收获。”

“五郎呢?怎不过来看看?”李善道忽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只有郑智果等,没有陈敬儿,诧异地问着,回头向辎车边上去望,正好看见一幕,吃了一惊,忙转身来,大步往辎车边走。

王须达、郑智果等也看见了这一幕,亦是各吃一惊,忙不迭地也都往辎车边回。

却李善道赶回到辎车边。

辎车边的地上已是流了一滩的血,仍还有血水在从程焕的脖颈上的伤处往外流。

程焕躺在血泊中,张着嘴,哑哑地发着模糊的声音,双眼瞪得老大,透出惊恐,手举着,双腿弹腾着,挣扎了片刻,手软软垂落,不再动弹了。陈敬儿犹恐他未死透,在他脖子、肋部又捅了几刀,然后将匕首上的血在程焕的衣上擦了擦,这才将匕首收回。

蹲在地上,仰起脸,陈敬儿呲牙冲着李善道一笑,说道:“郎君,俺把他宰了。”

他脸上被喷到了不少血,他牙又白,这一笑之下,颇是令人恐惧。

被按倒在边上,目睹了他杀程焕经过的那一位“侯曹主”、那两个投降的县兵军吏,还有那与程焕一起被推出车的两个妇人,皆已被吓得面色惨白,魂不附体。

王须达跺着脚,拍着腿,说道:“你、你,……哎呀,你这个五郎,咋把他杀了?”

“这狗官是个贪官,不知害了多少百姓,怎么?三郎以为,他不该杀么?”

王须达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道:“五郎,俺知你最恨贪官酷吏,你杀他,俺无话说,可你也忒心急了些!这厮是个奇货呀!俺都已问过他了,他家虽远在南阳,指望他家人送赎金来,未免耽搁时日,但他在东平郡有交好的官吏、朋友,咱却可令他遣人回东平筹措赎金。五郎,这贼厮鸟是个故郡丞,他家在南阳也是个豪富,你想想,能索来多少赎金?三二十万钱都是少说!就这么被杀你了?可惜啊!可惜!你就杀他,总也是等要来了赎金,你再杀啊!”

“这倒是小弟思虑不周了。”陈敬儿起得身来,向着王须达揖了一揖,笑道,“下次再杀狗官时,必听贤兄的话,先索来赎金,俺再杀之。”

李善道对陈敬儿的过往经历早有熟知,诚如王须达所说,莫看陈敬儿平时总一副开朗的样子,然若碰到贪官污吏,那真是他如见仇人,程焕被他不声不响的杀掉,说来出人意外,实在情理之中。李善道本来还没考虑好怎么处置程焕,但现下程焕已被杀掉,那也不用再做考虑了,他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既已杀了,别的都不必再说。”

他想了下,到底还是得再嘱令陈敬儿一下,正色与他说道,“五郎,我知你与贪官污吏有仇,这贪官污吏,也确是个个该杀,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却不能不告一声,就动手杀了。杀不杀,得等我的话。”

陈敬儿呲牙应道:“郎君的话,俺记住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尚敢请郎君请勿罪。”

李善道点了点头,不再就此事多说,视向被按在地上的另几人,问道:“这几人是谁?”

秦敬嗣介绍说道:“这老鼠须的丑汉自称名叫侯友怀,说他是酸枣县的曹掾;这俩贼汉子说是酸枣县县兵的军吏。他仨奉酸枣县令的命令,护送程焕过境。这俩妇人,是程焕的妾婢。”

侯友怀,便是那位“侯曹主”了,他被按趴的位置离程焕挺近,程焕的血已流到了他的脸边,他半点不敢动,由着那血往自己的嘴边流淌,恐慌地求饶叫道:“好汉!俺就是一个小小县吏,素被县君厌恶的,故此才得了护送程焕过境的这个苦差事。俺却不是贪官!不是贪官!”

王须达赔笑问李善道,说道:“郎君,这侯友怀和那俩军吏,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未知郎君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李善道没回答他,笑着上下瞅了他几眼,说道:“三郎,你他妈的真是个当强盗的好材料!”

王须达已知李善道“他妈的”这三个字,类似即“他娘娘的”之意,很多时候,只是李善道的口头禅,并无骂人之意,因也不恼,仍是赔笑,说道:“郎君此话怎讲?”

“我若料得不错,你是不是想建议我,把他三人扣为人质,亦索赎金?”

王须达赞道:“郎君英明神武,能掐会算!小人正是此意。郎君,俺刚也问过他仨了,侯友怀与这俩军吏家里,俱酸枣富户,他仨兼又只是奉令护送程焕的,与咱并无仇怨,没必要杀,既然如此,小人愚见,何不就留了他仨小命,向他仨家里索要赎金?多多少少,总是点肉。”看了下陈敬儿,补充说道,“当然,要真想杀他仨,也当然行,但等赎金到了,再杀不晚。”

侯友怀和那俩军吏吓得屁股尿流,齐声叫道:“小人家里愿献赎金,只乞好汉不杀!”

一个词可以形容王须达,吃干榨净,难怪李善道说他是个做强盗的好材料。

李善道从善如流,笑道:“好吧!三郎你言之有理。这件事就听你的。他三人的小命留下,但赎金,却不仅要向他仨家里索要。”

“郎君的意思是?”

李善道说道:“一个县曹掾,两个县兵的军吏,都是官身,这趟他仨干的又是公差,结果落在了咱的手里,那为赎他们三条命回去,酸枣县寺奉献给咱十万、八万的赎金,不为多吧?”

王须达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小人智商短浅,鼠目寸光,万难与郎君相比!”

李善道说道:“这事儿,就交给你来办了。”

王须达恭敬应诺。

此地是官道,不宜久留。

这会儿在这一截官道的两头已有行人、流民出现,只是因见他们这一大伙儿的强人在此,未敢有人近前。

为免酸枣县中闻讯,再派来县兵,李善道遂不再於此处多停。

他先令将侯友怀等五人悉数扔进辎车里;继令王须达、秦敬嗣、罗忠分出人手,把逃走县兵丢下的兵器,悉数捡起,或暂丢到货车上,或暂拿着;末了又令将货车上的毡布重新盖上,分派人手,两人赶一辆车,及把辎车也赶起来,一行人便离开这里,向他们藏身的地方去。

行经到高丑奴等处时,高丑奴等押着高曦等俘虏,加入到队伍中,一俱同行。

至於被杀掉的程焕,众人都恨他是个贪官,尸体没人理会,便被丢在了路边。

却侯友怀等带的县兵和程焕自带的奴仆、护从,大多逃掉了,俘虏到的不多,十几个,县兵主要是那三四个中箭的,余皆是程焕的奴从。

这县兵、奴从,如果现在就回寨的话,俘虏他们还有些用,能放在寨里做个劳力,而下李善道等又不准备回寨,他们就没啥用处了,且此外还得另派人看管他们,浪费人手,李善道因在令将他们的兵器收了以后,人则干脆都放走了事。

藏身的小树林在十余里外。

沿着官道走了不很远,李善道等从官道上转下,改行小路。

小路崎岖坎坷,车子行在上边,颇是颠簸。王须达担心瓷器等物被颠坏,亲自守在装瓷器等物的车边,行不一会儿,就掀起毡布,往里检查检查。时或从前头的辎车中,传出“哎哟”、“哎哟”的男女叫声,是侯友怀等五人在车内挤成一堆,被颠得时不时碰头撞脑。

全因李善道之计,以百余人的部曲之数,成功地劫下了程焕,并几乎无有伤亡,只两三个受了点轻伤的,寨中规矩,每次讨进奉,动手的可自得三成,这亦即是说,十四辆货车里的东西,有将近三分之一是他们的,这一趟的讨进奉,端得可称大获丰收,高兴的又何止王须达,上至罗忠等小头领,下到焦彦郎、郑智果、罗龙驹等普通部曲,尽皆是兴高采烈。

李善道也挺高兴。

他高兴的不单单是财货上的收获,还有这些马和缴获得来的百十件兵器。兵器无须多说,这些马,就算是须得给寨中七分,可至少他们也能分得四五匹,又就算都是驽马,不是战马,可上不了战场,像聂黑獭的部曲一样,平时能骑,能以此加快行军速度,亦已不错了。

其外,更别说,还俘虏到了高曦这么一个勇健的汉子。

李善道骑在马上,想到此处,往旁边看了下。

高曦不断叫骂挣扎,推着他走,太不好走,高丑奴等索性把他的嘴堵住,将他捆在了两根杆子上,由四个喽啰扛着他走。就跟在李善道的坐骑边侧。

李善道呼他的字,笑着与他亲热地说道:“沐阳,先委屈你一会儿。你暂做忍耐,等到了驻地,就把你解开放下。”

高曦平躺在两根杆子间,怒目仰视,挣扎着手臂、双腿,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些什么,肯定不是好话。

李善道把头转回,踌躇心道:“这叫高曦的汉子,确是骁健,比相扑不好说,然要比杀人的能耐,王须达也不见得是他对手。我若能把他收为己用,不但将来战阵上能有用处,即便眼下的操练上,他也能有用处。只是,该怎么做,才能得他为用,使他甘愿从投於我呢?”

由这高曦,想到了后边辎车里堆着的侯友怀等,他接着想道,“可惜那两个军吏,还有那个侯曹主,没甚用处,只能索些赎金。如若他仨也能像高曦此等勇悍……”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呆了片刻,面色转喜,拍了下手掌,说道,“对呀!我咋刚没想到呢?”

来不及先与王须达等商量,李善道大声唤陈敬儿、秦敬嗣等过来,下令说道,“五郎、敬嗣,你俩带上两三人,把拉车的马解下来,赶紧返回去,追那几个被咱放走的县兵!”

秦敬嗣愕然问道:“追那几个县兵?”

“先别多问,再晚会儿,怕你们就追不上了。先去追,追上后,捉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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