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霁庆幸自己个头比较高,还能够搀扶起林奕,若是个小身材的女生,此刻怕是用“驼起”这个词,才比较好形容她与林奕之间的姿势。
就算是身高接近,她依旧走得极为费力,坚持了不到800米,便彻底没了一丝气力,只得在农田与溪水冲击形成的岩石凹处,找了一个临时的栖息地,扶着他先躺下。
林奕是有意识的,只是因为过度失血,早已站不稳身形。
此刻躺下,他才大口喘息着,喉咙干得似乎要冒烟。
“水……有水吗……水……”林奕含糊念叨着。
夏初霁此刻也精疲力尽,一边躺着,一边还在观察火光冲天处的情况。
已经有好几辆车被爆炸和枪声惊动,赶了过来,所幸暂没有人往自己藏身的方向搜寻,更多是还是在大路上看戏。
“水……我要喝水……”远处的水声,更加刺激了林奕的干渴,让他几乎恨不得整个人泡在水中。
夏初霁死死拉着他。
“你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不能大量饮水,我取一点,帮你湿润嘴唇,切忌吞咽。”从医的经验让她依旧保持着冷静。
稍稍安置好林奕,确认他不会乱跑后,她小心翼翼地起身,在溪水旁沾湿衣袖,抹在他干涸的唇上。
林奕本能地想去抿,想用水去滋润喉头。
夏初霁看得不忍,还是挤下几滴,滴在他舌尖,让他吞咽了下去。
月色并不那么明媚,他黑色的线衫上湿漉漉的,还夹杂着铁锈味。
她知道,那不是汗湿的,而是被血浸透了。
她缓缓撩起他的上衣,见他左肩膀上下各有一个弹孔。
其中一个甚至已经被泡得发白,另一个伤口则是淙淙往外冒血。
“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她心是乱的,动作麻布地从袖口撕下布料,绑在绑在动脉处,降低失血速度。
林奕只是疲惫地睁着眼睛,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
不要睡,不要睡……
“你不是都知道一切了吗?不是设了圈套,等待我们入网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救我?”她怎么也想不通,想不通明明能偷走越野车,扬尘而去的他,会狂奔着来救自己。
他不是那个大恶人吗……
阴险狡诈,城府极深,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林奕只觉得意识在逐渐下沉,浑身都变得冰冷异常,眼皮沉重几乎难以抬起。
“我好冷……还好困……”他费力地说着话,想保持着意识清醒。
夏初霁五味杂陈地望着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把他的头微微抬起,置于她的怀中,用药效未完全散去的温热肌肤,缓缓暖着他,让他好受一些。
“夏法医……”他唤着她的名字,她也在听。
“对不起,我……我不是想……”林奕想做一些解释,却猛然咳出一口鲜血。
她泪流满面地捧着他的脸,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只是一味的摇头。
“帮帮我……我想活……我还有……家人……”他话语断断续续,努力地想抬起右手,逐渐涣散的眼神中,满是对生的渴望。
一如她向他求救时那般……
她捂住嘴,泪滴滴落在他的额头,顺着眼窝滚下。
“对不起……对不起……”她抽泣着,无力道,“我……我救不了你……”
大部分随身的医疗用品都在车和旅店里,此刻外面还有搜查的雇佣兵,末路依偎在此的两人,几乎是枯等着命运的降临。
只是上一次,他做了选择。
这一次,她无能为力。
“是吗?”他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她的衣衫,手颤颤巍巍地在胸口摸索着。
她看得不忍,问道:“你在找什么,我帮你……”
他喉咙哽咽着,眼泪似乎不受控制地沿着眼角直直滑落。
“胸口……手……手……”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偏过头去,紧紧抿着红唇,手慢慢伸进他的针织衫的口袋。
里面是一个很迷你的小册子,像是一本小巧的备忘录。
他似乎笑了,像是在点头。
她指节轻颤着翻开,里面每一页都贴着一张小小的打印照片。
彩色的图案,刚成型的胎儿,从医的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那是什么照片。
她捂着嘴,泪水肆意而下,几乎连那本没有重量的小册子,都再也拿不稳。
林奕费力地抬着手,先把那小册子拿在自己手里,努力地够着,却又无力地垂下,直到夏初霁将它塞在他手心。
“是我的孩子……”他嘴角的血痕在寒风中干涸,微微扬起的弧度,似乎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就是好可惜,没能……没能看到他们出生……好亏欠……她们……”
林奕眼前的景象愈发模糊,眼皮沉重得连抬都抬不起来。
“好亏欠……亏欠……她们……”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沉沉睡去,带着笑意,带着歉意。
手中死死握紧的,只有那本小册子。
寒风中,唯留下她一人。
她精神恍惚着,一动都不想动。
“这话真不像你,都被你骂习惯了,突然态度这么好,倒是觉得古怪。”
““也许吧,不过人心复杂,难以度测,说不定,很多信奉了一辈子的真相,都是虚假的。”
“很多人浑浑噩噩,穷其半生后,才发现不过虚假的幻梦一场。””
“说不定,我以后会对你做更差劲的事情,你大可期待一下。”
往昔与他相处不多的片段,犹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凄楚一笑。
“林队,这便是你说的,更差劲的事吗?”
“一死了之,确实,有够不负责任的。”
她缓缓闭上眼睛,听着耳畔传来的细碎疾行声。
又是谁,是谁追来了。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累了,跑不动了……
就这样吧……
就这样,和他死在一起……
倒也是种简单的结束。
她莞尔地笑着。
等待命运的钟声。
直到那疾行声在她身旁停下,直到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人声的嗓音响起。
“小夏……”
她缓缓睁开眼,面前的人,穿着诡异的夜行黑衣,高大凸起的帽檐,雕刻着鸟兽的怪异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