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岚的待遇自是要比旁人更好些。
单独的院落,虽陈设简单却也宽敞明亮,侍卫守在门口,她虽是囚犯,却也能在院中自由行动,一日三餐亦是寻常又精致。
元戈寻过去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除草,抬眸见着元戈,微微一笑起身说道,“你来啦……一个人待着,闷了些,未免忧思多想,遂找些事情来做做。少夫人且先坐一会儿,我去洗个手就来。”说罢,抬了抬沾了泥土的手,从容轻笑。
不似囚犯,倒像是此间主人家。
“无妨,你先去吧。”元戈含笑颔首,目送着虹岚进了屋子,这才收回视线环顾四周,此间客院不算大,院中只有一棵常青树,树下是张普通的石桌,如今正值换季,常青树落叶簌簌地掉,只这树下落叶不多,看起来颇为干净。一旁晾衣杆上晾着还在滴水的衣衫,虹岚在此处的着装并不似醉欢楼中那般雍容华丽,反倒更像是普通村妇打扮,纵然如此,她身上也有一股寻常人不及的优雅。
纵然身染泥淖,亦能从容的优雅。
这样的虹岚,本就不该身陷情感纷扰而变得优柔忐忑。
虹岚出来得很快,她端着笔墨搁在石桌上,招呼着元戈坐了,才在元戈对面坐了,直视着对方轻声唤道,“少夫人……从那处下来之后,我便寻思了很久,想要同少夫人谈一桩买卖。我知道自己如今是戴罪之身,是没有资格同少夫人谈条件的,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旁人我信不过,我只信少夫人。”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偏偏总让人忘记了你的年龄,就像此刻……总觉得面对的是自己的同龄人似的。”虹岚低眉摇头,轻笑道,“少夫人,不若听听我的这桩买卖?”
研好的墨,空白的纸,还有崭新的笔,显然是有备而来。元戈心下了然,“既是坐在此处了,听听自是无妨,说说看。”
“那我便直说了。”虹岚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的模样看向元戈,正色说道,“三郎、三长老所做之事我既知晓了,自然也清楚如今知玄山即将面对的情况。瘟疫并非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药材不够用,就近的几个镇子规模不大,就算当真倾囊相助只怕也不够,何况瘟疫这东西,传播力极强,邻镇亦是紧要之地,若有万一,他们自顾尚且无暇。”
这些话的确很有道理,也的确是现下最大的困境。
元戈托腮颔首,“所以你打算如何?”
虹岚低着眉眼又笑了笑,笑容略显苦涩,她说,“事到如今,有些事咱们心知肚明,我便也不必瞒您。彼时我能从大牢中脱身,靠的乃是我这些年花重金培养的几个护卫,数量不多,但胜在都有一个好身手,也忠心,他们护送着我一路逃离……如今想来,倒也是我自作多情,才落得如今这步田地。若我彼时出了盛京,便能一路逃去天涯海角,找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隐姓埋名地过上一辈子,倒也不至于如今落个阶下囚的待遇。”
话的确如此,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容身?朝廷通缉榜榜单上又有多少姓名挂了许多年,连其是否还活着都无人得知?元戈支着下颌颔首,“可你还是来了,算算时日,你该是片刻都未曾耽搁的。”
“是啊……彼时满脑子都是盛京这边出事了,只怕要连累了他,哪里还能顾得了自己?”虹岚摇摇头,扯开了话题,“罢了,罢了,犯傻的事情我都做了半辈子了,不提也罢,眼下的事情更紧要些。少夫人,我也知晓自己是逃不了这牢狱之灾了,我也没打算再逃,只是当初劫狱的这几个,终究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差事,我也从未让他们去做那些个害人性命谋人钱财的差事……”
至此,元戈已然明白对方今次找自己过来的用意,她并不表态,只淡淡“嗯”了声,“继续说。”
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半分喜怒。
一时间,饶是虹岚也有些摸不住这位实在有些年轻但很多时候总能让人忘了她的年纪的女子在这件事上到底是什么态度……心下再三思虑,自觉自己实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遂开诚布公地坦言,“山上瘟疫爆发,急需大量的药材,山中众人却不好大张旗鼓地下山,找几个可靠的、脚程也快的山外之人自然是最好的法子。若少夫人答应事后不会为难这些护卫,我便将这些年交给少夫人调配差遣,如何?”
元戈看着对方平静陈述,“可他们劫了狱。”
“是。”虹岚亦是面色从容颔首应承,“的确是这么回事,所以少夫人可愿应了这买卖?的确,他们劫狱在前,但如今只要我不交代,少夫人只怕也寻不见这些个护卫,纵然他们站在你面前,你也分不出分毫……左右也奈何他们不得,倒不如应了这买卖,兴许到得紧要关头,这知玄山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终究还是要靠这些个护卫,如此,这戴罪立功……还是功大于过的,不是吗?”
阴云一层层地聚拢过来,闷雷声愈发地遥远,雨点子却倏地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很快晕染开来,消失不见了,第二滴、第三滴,渐次落下,雨点子大,雨却不大,她们坐在枝繁叶茂的常青树下,一时间倒也淋不着。
虹岚说完了这些,便只耐心地坐在一旁等元戈的答案,并不催促。
她知道对方会答应,事到如今,权衡利弊,不管是从得失还是感情上来说,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大抵也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虹岚便见元戈收回了托腮的手,正色看来,颔首说道,“成交。这些人不必交给我,你花钱养的护卫,由你来差遣更合适,我需要什么药材,届时写给你,你交代下去……若是办成了,我自然信守承诺,若是办不成……且不说他们,便是你,也当罪加一等。如何?”